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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許琛抱著書本往門口走,午後寂靜的長廊,能聽到戶外樹葉隨風搖擺的「沙沙」聲。

  「不過老師…」

  身後再次響起聲音的時候,走廊灌過來的長風,突然把許琛手裡的書頁吹起,凌亂地翻動著。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

  「打擾一下,上餐。」

  裝修雅致的餐廳里,包間門被輕巧推開,服務生上完最後一份餐品,微笑著說了句「請慢用」便退了出去。

  「好久不見了,小許。」

  包房裡坐了兩男一女,開口說話的是窗邊位置上的中年女人,她氣質極佳,留著乾淨利落的短髮,保養得當的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朝坐在另一邊的許琛遞過來一隻倒好紅酒的高腳杯。

  「嘗嘗這酒,前年去法國講座的時候逛了逛當地的酒莊,挑了幾瓶,味道還不錯。」

  許琛接了過來,「您太客氣了,該我去拜訪老師的。」

  譚雪銳。

  單說這個名字可能大多數人不認識,但要盤盤新城數一數二的有錢人,那全都繞不開澤銳資本的老董——廖澤仁。而早些年讓廖澤仁真正有了積累的幾個大投案,背後都離不開這位前妻的提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譚雪銳才是澤銳資本真正的創始人。

  譚雪銳曾在新城大學執教,正是許琛當年的碩導。

  時間轉回兩小時前——

  書頁翻飛的嘩啦聲終於靜止下來,而聽完那句話,許琛卻連轉回身的勇氣都沒有。

  腳步聲漸近,廖以辰不知何時來到他身旁,「應該是不記得了,說起來,小時候許老師還輔導過我功課呢。」

  許琛疑惑地看他,身體還沒從那種緊張的狀態里恢復過來。

  廖以辰臉上泛起笑,「媽媽得知你是我的專業課老師,一直讓我傳達,說想請你吃頓飯。」

  ……

  「沒想到以辰居然是老師的孩子。」許琛看了眼坐在譚雪銳右手邊的廖以辰,說話間自然地帶上了點長輩語調。

  正低頭切牛排的男生挑了挑眉,無聲地勾了下嘴角。

  譚雪銳輕置刀叉,「是啊,沒認出來吧,都長這麼大了。我記得這孩子念小學的時候,還拜託你帶過兩天。」

  許琛回憶了下,那時候譚雪銳剛離婚,有一次出差,的確拜託他去照管過一次孩子,但那實在太久遠了,如今已想不起任何細節。

  「轉眼都大學了。」許琛笑了笑,「能兼顧校隊的訓練和比賽,還要學習專業課程,很優秀。」

  重點大學的高水平運動員招生完全屬於奢侈品招生,招進來就必須無條件參加校隊訓練和賽事。

  談及此,譚雪銳臉上的表情冷了下來,「吃力不討好,我本來就不同意他練什麼射箭。」

  廖以辰動作停住,叫了聲「媽。」

  譚雪銳向來強勢,不為所動,「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的成績正常上新大一點問題都沒有,你就非得聽廖澤仁的話,和我唱反調。」

  廖以辰沒了聲音。

  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許琛暗暗叫苦,最後抬起桌上的酒杯朝譚雪銳一敬,打破僵局,「優秀的人總是全面發展的,老師叫人羨慕,有個樣樣拔尖的孩子。」

  譚雪銳這才破冰,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我只希望他聽話一點。」

  杯子交碰發出清脆的響聲,回收的過程中,又被另一隻杯子輕碰了下。許琛目光偏轉,只見廖以辰不知何時抬起了自己裝著飲料的杯子,指尖輕扣,截住了他的動作。

  「謝謝許琛哥幫我說話。」男生臉上又掛上笑容,眼中光彩熠熠,好像真是在真誠感謝,但無形中的一個稱呼轉變卻讓許琛剛搭上不久的長輩架子驟然倒塌。

  「你倒是會耍乖。」譚雪銳不輕不重地教訓一句,轉向許琛,「不過小許,今天請你過來,也是想拜託你在專業課上多指導他一點。他時間上不充沛,後面很多課我怕他跟不上,畢竟本科畢業之後,還是得走金融這一塊的考研方向。」

  師生之情在前,美酒佳肴在後,這麼一點請求,許琛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吃過飯,譚雪銳被司機接走,許琛正打算叫代駕,卻被廖以辰叫住。

  「哥,我送你回去吧,我會開車。」

  這稱呼越叫越近,許琛有點不適應,斟酌著開口,「要不你還是叫我許老師吧。」

  廖以辰神色微頓,點了點頭,十分配合地重新叫了一遍「許老師」,又問:「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前面才從稱呼上疏遠了下距離,現在又說拒絕的話,未免顯得不近人情。想了想,許琛從口袋裡翻出車鑰匙,遞了過去,「同盛,B座7棟。」

  坐進副駕,許琛才隱隱覺出醉意來,腦袋微沉,縈繞在鼻間的酒香把周遭空氣烘得更盛。

  許琛調整了下位置往後一靠便沒了動作,直到一道溫熱覆來,才恍然回神。偏頭,廖以辰那張可稱造物者得意之作的臉已經挨到近前,鼻尖幾乎貼到他的側臉。

  下意識地往後一躲,對方的小臂卻自然地從他身前繞過,拉上安全帶替他扣好,聲音里似乎還帶上了笑,「老師困了就先睡一覺吧,到了我叫你。」

  哪還能睡得著,瞬間醉意全無。

  夜幕初臨,車子在城市車流中穿梭,遇到紅燈路口,緩緩剎停。

  其實廖以辰車開得很穩,但被許琛隨意夾在遮陽板上的某個東西還是因為慣性輕輕滑了下來。

  一抹紅色擦著廖以辰的右肩落在中央扶手盒上,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一抹紅色直映眼底。

  許琛大腦宕機了一秒,是個人生活的隱秘不小心暴露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時,不知所措的窘迫。

  靜置的證書封面上,端端正正地印著國徽和「離婚證」三個字,在熹微光線里泛著微微的銀光。

  車子再次起步向前的時候,許琛伸手把它收了起來。

  「許老師離婚了。」廖以辰語氣平淡,似乎也並不為不小心窺視到別人的隱私而感到抱歉,隨意而熟稔地問,「什麼時候的事啊?」

  「就在前不久。」許琛微微閉了下眼睛,按照話題的走向,接下來對方可能還會問起原因,這讓他感到壓力和疲憊,暗自希望能在此刻發生一些得以停止話題的契機。

  契機沒有出現,但廖以辰也沒如他猜想的那樣繼續話題。混著行駛中的輕微噪聲,車廂里再次響起那把清亮悠緩的嗓音,「我記得老師是喜歡同性是吧?」

  許琛眉心一跳,被鎖住喉嚨般答不上來。

  「我之前聽媽媽說過,你結婚對象是相識多年的同性伴侶。」車子降速轉向,話音停了兩秒又繼續,「沒想到分開了啊,還真是可惜。」

  他一直含著笑,語氣里倒是聽不出任何惋惜的意思。

  SUV開上高架,順著二環快速朝目的地奔馳而去,高樓一棟棟亮起,霓虹在視線殘留里拉成一條蜿蜒的線。

  可惜嗎?

  許琛在靜默中自己問自己。

  可惜是人對某件事物未及所想而產生的遺憾、悵然和疼痛。可是好像從很久以前,他就對這段情感不抱期待了。情緒在漫長的時間裡研磨成無知無覺的麻木。

  那些失意也好、頹喪也罷,更像是一種證實自己還有疼痛能力的拙劣表演。

  許琛醒過來時,車子已經停穩在小區單元樓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四肢有些發麻,知覺一點點恢復,能清晰感受到汗水划過下頜和脖頸的癢,渾身泛起一層濡濕的汗意。

  視野漸明,前排的閱讀燈開著,暖黃色的光線柔和地籠罩在他身上。

  「你醒了?」駕駛位上還坐著人,音色突然變得有些啞。

  許琛惺忪地看了眼半開的車窗,微涼的夜風攜著植物香氣襲來,在皮膚上掀起一層麻。他抬手看了看表,發現距離從飯點離開,已經過去兩個小時。這也就表明,他們至少已經抵達一個小時。

  在這並不短的時間裡,廖以辰居然沒有叫醒他。

  許琛腦袋「嗡」了一聲,忙坐直身,「抱歉,我睡著了。」

  他手忙腳亂地解開身上的安全帶,似乎忘了這是坐在自己的車裡。開門的動作被廖以辰伸手截斷,對方輕握著他的手腕,乾燥清和的觸感,像一圈細膩溫潤的玉環。

  許琛回頭,看見廖以辰臉上的笑意,柔和中染著幾分無奈,仿佛做出了某種不為人知的妥協。

  許琛等著他說話,可空氣里靜得只有呼吸聲,四目相接的時間裡,窗外有車緩緩駛過。

  那簇車燈打進車廂,光影在廖以辰臉上快速地移轉,划過他異常漂亮的眉眼,許琛從那對黑墨般深邃的眼眸看見波瀾,波瀾的中心,是清晰而完整的他的投影。

  許琛喉嚨里滾過一道乾澀,腦內訇然作響。

  睡著的時候,他也是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的嗎?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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