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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時候爹爹說,風過竹林的聲音像海浪。」春曇眯著眼,神似被曬舒服的貓,額際柔軟幼發在海風裡抖動,他順勢一歪,靠在洛予念肩上,笑道,「這樣一比,竹林的聲音,實在單薄。」

  其實站在崖上聽,更加磅礴。

  洛予念微微側頭,盯著他在光下泛金的髮絲,輕聲道:「滄沄的藏書閣便叫聽瀾閣,平日從早到晚都有人站在閣中,不為讀經,只是聽著海潮聲發呆。明日,我帶你去。」

  春曇似乎是累了,臉頰蹭著他右肩點了點頭,眼皮也跟著合上。於是洛予念保持上半身不動,默默盤膝,調息入定。

  直到日落時分,一陣嘈雜笑聲入耳,他才睜開眼。

  面前是折放整齊的淡青直裰與鞋襪。

  他周身被潔白的貝殼圍了個圈,抬眼,潮水回落,眼前已變作大片灘涂,一群漁家的孩子拎著網兜和小木桶,或蹲地,搜羅遺留在濕沙中的蝦蟹,或手持工具,敲擊裸露出的礁石,撬下螺貝。

  而將自己圈在原地的始作俑者,就混跡其中。

  褲腳挽至膝上,鈴鐺晃動出清泠雨滴聲,髮辮似是被沾濕,垂在一側胸前,頭上不知被哪個孩子,帶上一圈彩貝串成的冠。

  青空無雲,落日熔金,他被孩子們追著,跑動時,灘涂濺起繁星般的水花。

  洛予念看著看著,驀地舒了口氣。

  原先他還在忐忑,春曇遠離故土,會否不舍難過,眼下看來,畢竟是少年心性。

  彷佛感知到他的目光,春曇的身形忽而一頓,回眸。

  髮辮被他甩到身後,發梢揚起一片水珠,濺到後頭的孩子,他們抱怨著將他圍起來,彈指將手上的水盡數歸還。

  春曇一驚,也不說抱歉,將撈網往腳下一丟,突破重圍嬉笑著往岸上逃,一溜煙便躲到洛予念身後,湊在他耳邊笑道:「阿念救我。」繼而耀武揚威地盯著那群追上來的孩童。

  誰知,孩子們卻是有眼不識泰山,蜂擁將兩人一同推倒在沙灘上。

  洛予念怔住,先前他沒有過這樣的機會,如此接近凡間孩童,尤其是在滄沄附近,那一身流光溢彩的內門弟子服無人不識,人們當他是山中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自然而然敬而遠之。

  可今日,他身著春曇的衣衫,銀魚白色圓領袍,樸素的府綢,將銀竹藏起,便不會有人覺得他是仙門弟子,只當他與春曇是一對普通的好友或兄弟一同出遊……

  忽聽一聲急喘,洛予念猛地回頭,只見那人被幾個孩子按住雙臂,在肋間搔癢,怕傷了孩子們,他不敢全力反抗,此刻眉頭緊鎖,笑得極其痛苦,眼角不自覺蓄淚求饒。

  春曇最怕癢,尤其是腰際。

  洛予念趕忙起身,一手一個小朋友,將他們輕輕拎起,丟開。

  可玩到忘乎所以的小孩子,最是難纏,前仆後繼。

  春曇一著急,拉起洛予念一隻手往心口一按。

  感應到靈力,執明境唰得亮起。

  孩子們紛紛被嚇住,一時間呆呆傻傻看著,半晌才回過神,大驚失色,默默跪了一地,不敢抬頭,也不敢亂動。

  春曇一愣,這並不是他本意,於是,他走上前,對那個年紀最大的女孩耳語一番。

  洛予念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說了半天悄悄話,女孩不可置信:「真的可以嗎?」

  春曇點點頭,環顧四周,而後指了指不遠處乾燥的沙灘。

  女孩是這群孩子的頭,她一吩咐,孩子們便散開,一半去拾柴,一半去端來了清水,剝蝦肉剜螺貝,洗出一盤潔白鮮嫩的海貨來。

  「仙人哥哥。」蹲在一旁的孩子們有些扭捏,「漂亮哥哥說,你會用寶劍削木籤。」

  洛予念一怔,望向春曇。

  可那人嘴角噙著笑,刻意不理他,正自顧自從隨身行囊里變戲法似的,往外掏出幾包花花綠綠的粉末,灑在洗淨的蝦肉螺肉上。

  洛予念無奈,接過孩子遞來的木棍,在驚嘆的目光中,多此一舉地抽出銀竹,將其一劍劈成一把均勻細簽。

  「哇!」孩子們歡呼起來,「仙人哥哥好厲害!」

  「哥哥,你的劍我可以摸一摸嗎?」

  「哥哥,我長大一點,也可以去滄沄學劍法嗎!」

  「哥哥,哥哥……」

  洛予念被他們叫得頭大,一時間不知該應誰,求救似的看向心安理得坐在篝火邊,那個滿臉狡黠的人。

  晚霞燃燒殆盡,淩晨出海的漁船紛紛歸家,遠方唱起悠長的船號。

  而春曇好似終於看夠了他的窘迫,拿袖子扇了扇面前的火堆,小火炙烤的香氣飄過來,勾起了孩子們的食慾。

  他招招手,他們便爭先恐後跑過去。

  春曇挑了一隻最漂亮的蝦子,走到他面前,俯身遞過來,仿著孩子們的語氣:「哥哥,你的。」

  第59章 海上仙山

  芃芃洗漱穿戴得當,今日是她負責山苑的灑掃。

  辰初,她準時端起盛滿清水的銅盆,側著身,一肘頂開甲字一號房。

  滄沄的弟子寮極簡,每間只設三張輕便竹榻,榻邊立一竹櫃,塌前配矮桌與蒲團。

  她隨機挑了右手邊的那張桌,小心翼翼將銅盆放下,抓起搭在肩上的抹布浸濕,擰個半干,擦掉桌上浮塵,而後起身行至塌前,照常要將竹榻也擦拭一遍。

  誰知抹布都伸出去才後知後覺到,本該空空如也的榻上,竟悄無聲息地鼓起個圓圓的大包來。

  她不防備,當即低呼一聲,又一把捂住嘴——弟子寮禁止高呼。

  「大包」並未被她驚擾,原地蠕了蠕,錦被鬆開,從縫隙里,緩緩漏下一束瀑布般的青絲垂在榻邊,髮絲柔軟,黑亮如藻,還飄出一股沁人的花香來,芃芃看了一眼地上晃動的影子,是人。

  她心下詫異,躡足向後退,退到大門外再三確認那掛在門扇上的木牌,是山苑甲字一號房沒錯。

  沒聽說有人要住進來啊……且,就算是來了新弟子,卯正的晨鐘一響,四峰九巒的螞蟻都要跟著抖三抖,怎的還有人敢不起床,不怕誤了早課?已近庚申,戒律長老的脾氣也隨之暴漲,滄沄上上下下,誰不夾著尾巴做人!

  念及此,芃芃壯著膽子,重回榻前,隔著被子拍了拍那「大包」。

  許久,裡頭才有了動靜,大包緩緩舒展成開成細細長長一條,被子一寸一寸被拖下去,從邊緣露出一雙惺忪睡眼。

  濃密的睫遲緩地抖動幾下,輕輕掀起,那人在被子裡打了個哈欠,光落進濕潤的琥珀色眸子,裡頭逐漸聚起神采。

  四目相對,看清彼此,那人瞳孔驟然一縮,眼睛快速眨了眨,又迅速避,認生似的。

  見他久久不動也不出聲,芃芃便好心提醒他:「辰初已過,你再不去早課,怕是要被罰了。」

  他這才回過神,將被子拉下去,露出整張白淨的面龐,沖她溫然一笑。

  芃芃也不自覺跟著他咧開了嘴,傻笑半天才想起自己杵在這不合適,便端著水轉身:「我先去隔壁打掃。」

  *

  送走灑掃童子,春曇抻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他們今日淩晨才從淩波鎮趕回滄沄,又是趕海又是野炊還御劍飛了許久,早已體力不濟,可被海水泡過的發梢又腥又澀,還粘著細小沙礫,他們泡在湯泉里前前後後搓了個把時辰才徹底洗淨,躺下時,天都快亮了。

  還是困,可方才被陌生人這麼這麼一嚇,他也放不下心補覺,乾脆掀開被子,穿戴整齊,迷迷瞪瞪推門出去,蹲到門前的疊水溪旁,鞠了一捧溪水撲在臉上,透心涼,人瞬間就清醒了。

  昨夜太黑,他這會才將住處看明白。

  磚瓦砌成的排屋,青瓦灰牆,極簡回紋窗,一排九舍,一舍容三人住,從甲字到壬字共九排,滿打滿算,能宿二百多弟子,可據洛予念昨晚描述,這山苑已百多年不住人。

  「滄沄人丁最盛的時候,內門弟子近百,外門弟子近千,原本的山苑和海苑不夠住,還加蓋了一座虹苑。」洛予念帶他從海苑經過,往更高處一指,春曇用力盯了半天,只看到黑暗中的樹影婆娑。

  「現在沒了。」洛予念笑笑,牽著他過橋,「天地靈氣日漸衰竭,尤其是近三百年,再沒大能從玉虛破鏡,化神大羅的記載,飛升好像就是一場幻夢,人們對修仙也沒什麼執念了。」

  春曇回頭看了一眼,海苑建在崖邊不遠,哪怕是夜深,不見山川光景,單那明月高懸,清暉碎在波濤間閃爍的樣子,就足夠美,怨不得荒廢的是山苑。

  「如今,滄沄外門弟子統共一百出頭,一個海苑都住不滿,前任掌門便做主拆掉了最大的虹苑,種了一批藥材。可能再過些年,這裡也要拆。」他們步入山苑,房舍門前草木蓬勃而有序,石階一塵不染,看樣子是日日有人費心打掃維護。

  外門才一百多弟子?

  春曇詫異道:「可,滄沄不是號稱千多門人嗎?」

  洛予念隨手推開第一間,一揚袖,桌燈亮起:「是,但這其中大多是連開竅引氣都做不到的弟子。若年過弱冠,或入門四年依舊無法開竅者,便不留在山上清修,都安頓在山腳下的落泉村,除了每日練劍強身之外,讀書,農耕,飼養,紡織,他們其實與凡人別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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