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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曇不解:「既無法入門,那為何不回鄉,非要留個滄沄弟子的名頭麼?」

  洛予念一邊摘下他背在身後的行囊,摩擦到他髮絲時,敏銳地察覺到無聲落下的幾粒沙,想了想,又扣住他手,帶他起身向外走。

  「有些無家可歸,更多是兒時被棄在山下的。還有些出身貧寒,回去也沒什麼出路。且,滄沄不論弟子出身與天賦,既願一心向道,何必在意修為深淺,天生我材必有用。那些劍法精妙的,去剿過山匪,善岐黃之術的,常在附近為凡人村莊贈醫施藥,剩下的,平日裡忙著打點山上這些弟子的吃穿用度之外,還兼顧囤糧。十多年前的大疫,附近數萬計的百姓,都是靠仙門送去的賑濟糧渡過難關。」

  如此看來,仙門也並非一無是處,只不過,藏污納垢罷了。

  春曇沉默地跟在他身後走,心情有些複雜。

  回過神,已身處私密湯泉邊。

  月下水汽氤氳,春曇蹲在泉邊伸手一摸,竟是熱的。

  洛予念三下五除二褪去他的衣服,拽他浸入水中,繞到他身後幫他一起搓洗髮梢。見他好奇地四下張望,洛予念示意他屏息,一把攬住他,帶他潛下水底。

  底部石縫湧水處,懸浮著一隻不過掌心大的琉璃香爐,半透明的爐膛中似有火光,明明滅滅。

  春曇一口氣憋不住,率先上浮,喘勻了才問:裡頭放了什麼?

  「半根朱雀冠羽,上頭燃著南明離火,不會熄。」

  春曇靠在石壁邊,回頭掃了一眼裝著衣衫的籃子,喃喃道:執明境、御龍劍、朱雀冠羽……四聖獸遺留的上古神器,三件在滄沄啊……

  洛予念笑笑:「祖師爺雲遊四海,搜羅寶物是他的興趣,可惜好多都遺失了。」

  熱水泡得人骨頭都酥了,春曇懶懶蜷在泉中愈發不想走動,最後是被洛予念御劍送回榻上的。

  昏昏欲睡之際,依稀聽到仙君丟下一句:「乖乖等我。」

  不說在哪裡等,也不說等多久,這會兒陽光都耀眼了,人也沒回來。

  在石階枯坐半個時辰,春曇百無聊賴,支著下巴看那小道童進進出出打掃完兩排屋舍,實在等不住,便決定自己走一走。

  險峰幽谷,壯美磅礴,讓他尤為喜歡的,是這裡乾爽的空氣。沒有漫山遍野的霧,也沒有遮天蔽日的濃雲,所有的景在陽光下都格外清晰乾淨,連天都藍得透徹,站在崖邊,能眺出好遠,巨浪轟然拍擊著礁石,碎成幾丈高的泡沫,紛飛落下潔白如雪。

  他記得昨日洛予念說過,觀海聽濤要去聽瀾閣來著……可,這流霞峰如此之大,三面皆環海,聽瀾閣該往哪個方向去?早知如此,方才離開前,該向那個小童子問清楚才是……

  「這位公子。」

  春曇一驚,循著聲抬頭,頭頂的山壁上橫出一棵古柏,樹幹上竟有人趺坐,想是在此修煉。

  但見那人卯足勁一躍,倏而落到面前,不料卻踩到石子踉蹌一步。

  ……顯然,修為尚淺……

  春曇忍不住替他尷尬,然對方卻毫不在意,反而有些興奮,一張臉湊過來:「果真是你!許久不見!」

  他條件反射向後一避,拉開距離細細打量來人——純白道袍黑雲履,腰帶繡銀色波濤紋,乃外門弟子裝束。他頭上梳髻不帶冠,年紀不及弱冠。

  春曇困惑地抬眼,他對此人沒有印象,聽口音,也想不起曾有何交集。

  「啊,不記得了啊……」少年撣了撣袍擺,執手對他行了個正經的見面禮,「小生莊騫,烏寧人士,年十七。先前在寒煙擂,曾與閣下有過一面之緣。」

  寒煙擂?

  聽他這麼一說,春曇猛然認出,眼前正是當日那個背著書箱的小書生,沒想到,他竟已如願拜入滄沄。

  身形似乎壯實挺拔了不少,精氣神也與當日大相逕庭,沒了那副可憐兮兮的酸腐相。僅僅半年,滄沄便令他脫胎換骨。

  春曇笑笑,躬身還禮。

  莊騫臉驀地一紅,輕咳一聲:「我看兄台方才左顧右盼,是不是迷路了?」

  春曇緩緩點頭。

  「兄台怎麼不說話,相逢即是有緣,重逢更是難得,至少知會在下一聲,該如何稱呼?」莊騫忍不住追問。

  春曇看著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再搖搖手。

  莊騫愣了半晌,才領會出他的意思,頓時緊張起來:「抱歉抱歉,我,我……」

  他擺擺手,示意沒關係,繼而蹲身抓了塊石子,在地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寫。

  「春曇?是,姓春嗎?好稀有的姓氏!」對方驚嘆道,「那,春兄貴庚?」

  ——十七。

  莊騫有些自來熟,可春曇無意閒聊,更無意交友,遂沒給他機會繼續寒暄,不停筆、問道——莊兄可知聽瀾閣怎麼走?

  莊騫連連點頭:「自然,我帶你去。既然我們同歲,便不要叫我莊兄了。」他頓了頓,而後期待地追問道,「你是有意拜入滄沄修行麼?」

  春曇既沒承認,也不否認。

  莊騫逕自當他是默認,很是驚喜:「那日後咱們就是師兄弟了,與我一同入門的幾個都叫我小騫,你也可以這樣叫我……哦不過你不會叫我,那我叫你小曇可以麼?還是…小春?或者,你入門晚,叫你師弟?」

  春曇沒做聲,他也毫不在意,興高采烈為他帶路。

  莊騫一個人也能聊的起勁,一路上滔滔不絕,吵得人腦袋嗡嗡作響。

  但聒噪歸聒噪,倒是給春曇將滄沄上上下下聊了個透,剛巧省去他一冊冊翻書踩點的功夫。

  「咱們灝蒼山共有四峰,我們所在之處,是最大的主峰,流霞峰。」莊騫帶他繞到一處高點,能將各峰位置盡覽,「你看那邊。 那座最高的,最遠的,是龍脊峰,傳說萬年前,聖獸蒼龍就是在這座灝蒼山隕落,龍脊峰正是它的脊骨而化。不過那上頭沒什麼好看的,你最好也不要有機會上去,如今那裡只有思過崖。」

  他手臂一划,往另一側指:「冒青煙的那座是泊霧峰,峰頂是丹房和藥圃,玉塵真人的居所就設在哪裡。冒煙便是在煉藥,有時候是青色,有時候是白色或者紫色。半山還設有閉關清修之地,內門的師叔師兄們都是在那裡閉關的。」他頓了頓,「與泊霧緊挨的那座,是琅霄峰,是我派的劍爐兵府所在,若是有弟子開了竅,便可以從神兵府領到自己的劍。」

  說罷,他摸了摸自己腰間的劍柄。

  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鐵劍。

  春曇一眼看到佩劍旁垂掛的桃木腰牌。

  上頭雕刻的符籙,正是滄沄弟子出入山門前護山陣所用的通行令。

  「那個,其實也沒什麼好羨慕的。」莊騫搓了搓鼻尖,別開眼,「只要你肯用功,早晚能拿到自己的劍,到時候,我們同練!」

  春曇愣了愣,心下好笑,點點頭。

  第60章 外人

  站在聽瀾閣最高層,春曇的目光依次掠過書齋,校場,及遠處宏偉的太清宮。

  偌大的校場只零星十幾弟子練劍,打眼看去,劍法均稀鬆平常。

  方才來的路上,他故作好奇,問為何派內如此冷清,走許久都不見人,莊騫告訴他,凡是不周境那些能御劍遠行的弟子,都已跟隨齊敬之和幾位長老趕往碧梧派。

  換言之,如今派內僅剩這些入門不久或天賦不佳的弟子留守。

  莊騫從旁熱心解釋:「那邊最大的那座是太清宮。後頭小一些的是瑤光閣,是掌門處理派內事務之處。再往上便是內門弟子的居所,我們這些小嘍囉是不能隨意進出的,嗯……應該說,除了弟子寮,書齋,校場,浴池,膳房和這座聽瀾閣,別的地方,我們都是非召勿入。哦對了,你才剛上山,還沒看過門規吧?這裡就有。」

  不等春曇答,他便興沖沖轉身:「在二層,你跟我來!」

  春曇對滄沄的門規沒有半分興趣,慢吞吞下樓,潮鳴滔滔不絕於耳,但他一點都不覺得吵鬧,內心反倒更寧靜,且,他驚異的發現,《回瀾引》似乎剛巧能合上海潮的節奏,遂右手不自覺在袖中撥起弦來,腦中的旋律才過半首,便見遠處劍光滑過碧空。

  校場上練劍的身影不約而同都停下來,舉頭望著半空,洛予念一身嶄新的內門弟子服在海風中鼓動翻湧,想是在弟子寮沒尋見他,一路找到這裡。

  春曇從廊邊探出半個身子揮手,對上視線的一刻,洛予念淡淡笑了。

  他轉身,三步並兩步下樓,站在聽瀾閣門外時,那人也恰巧飛到頭頂,緩緩下落。

  春曇揚起臉,剛欲開口,便聽一句:「小春,我在這呢!不是說二層嗎,上來啊!」

  ……小春又是什麼……只見莊騫伸出雙臂沖他揮舞,手中還握著卷竹簡。

  銀竹倏而一停,洛予念眉頭微微一揚,不動聲色地盯著那個忘乎所以的外門弟子,語氣平平:「經閣禁止高聲呼喊。」

  莊騫一激靈,抬起頭,正對上懸在面前的靈劍,大驚失色,甚至忘記行禮,傻愣愣將嘴張得柑子那麼圓,那麼大,好半晌,才猛地將身子深深躬下去:「弟子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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