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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請放心,」青年又低低說:「此番行動是我自作主張,並無任何挾著恩情要求陛下怎麼做的意思,陛下往日待我如何,今後也照做就是。」

  寧詡安靜了一會兒,別開了臉,沒說話。

  段晏以為他不高興,遲疑了一瞬,才走上前去,抬手去握寧詡的腕,道:「若你實在擔心,白日裡我便尋處偏僻殿落住下,等入夜後再——」

  他的話沒說完就止住了,因為瞧見寧詡微紅的眼尾,但僅僅匆匆看見一眼,寧詡就轉過了身,若無其事道:「隨你,你愛住哪就住哪,總之別叫朝廷里那幫老頭子發現點什麼,朕如今可遭不住他們連番謾罵。」

  寧詡自顧自地走到床榻邊坐下,段晏也跟著走了兩步,語氣放輕了許多:「所以,陛下可允我今夜留宿明樂宮?」

  「……」寧詡默了默,彆扭道:「你不睡在這,誰給朕推背按肩?朕身上不爽利,你也別想閒著。」

  段晏揚起唇角,說:「謹遵陛下聖旨,我去洗漱一番,陛下先歇著吧。」

  他正要轉身離殿,突然又聽見寧詡開口喚他:「等一下。」

  段晏腳步一頓,問:「怎麼了?」

  寧詡坐在榻邊上,長睫垂著,又說了句:「你過來。」

  青年神色不解,但還是依他的話,一路步至榻前。

  寧詡把手放在肚子上片刻,想了想,才抬起頭看向段晏,道:「他今天晚上動了。」

  段晏一時之間竟沒理解什麼意思,直至寧詡不滿地蹙了下眉,索性來扯他的手,讓他手指隔著柔棉布料貼在自己腹前。

  青年終於反應過來。

  「——真的?」段晏的黑眸也不自覺睜大,神色間掩不住驚喜之意,不由自主又重複了一遍:「真的麼?」

  「騙你幹什麼。」寧詡說:「這還是他第一次動呢,只不過這會兒應是睡著了,和他說了半天話也沒再有什麼動靜。」

  段晏於是也把手心貼上去,等了一會兒,搖搖頭道:「真是睡了。」

  寧詡語氣遺憾:「那只能等以後了。」

  段晏收回手,也不知在想什麼,唇角又勾了起來,卻沒著急把話說出來,只是道:「我先去把這身衣物換了。」

  等青年簡單洗漱完,換了身寢衣回來後,寧詡才知道他剛剛笑了笑是因為什麼。

  「……」寧詡側躺著,狐疑地問:「你幹嘛把手伸過來摟著我。」

  段晏已經散了墨發在旁邊躺下,聞言十分坦然道:「若不如此,他要是動了,我怎麼能第一時間發現?」

  寧詡:「……朕自會告訴你。再說了,孩子動彈的時候你就算碰不著又怎麼樣?」

  青年半撐起身,俯身與寧詡對視了一會兒,長睫一眨,眼裡就流露出兩分假惺惺的可憐來。

  「我身為孩子的生父,又千里迢迢從燕國回來服侍陛下,陛下連這點獎賞也吝嗇給予嗎?」

  寧詡:「。」

  瞪了段晏半天,寧詡最終還是撇開視線,無可奈何道:「……隨你,但手只能摟著朕,不能做別的。」

  他現在還記著段晏伸手過來揉他……胸口的仇呢。

  青年自然是應允,寧詡怕他出爾反爾,還警惕了好半晌,發覺段晏真是規規矩矩地把他摟在懷裡,僅有一隻手虛虛覆在他肚子上方,再無其他出格的動作後,才鬆了口氣。

  這時,他又聽見段晏在身後輕聲說:「與一月前我離開時相比……長大了許多。」

  寧詡閉上眼醞釀睡意,懶洋洋回他:「太醫院說了,現在是長得最快的時候,一天一個樣呢。」

  段晏又低低道:「我也從燕國帶了幾名大夫過來,都是醫術高超為人謹慎的,你若是願意,可叫他們改名換姓,去太醫院幫忙解決你的事情。」

  聽了他的話,寧詡有些高興,他正愁人手不夠呢,又不敢從宮外尋些不靠譜的鄉野大夫進來,段晏帶了能用的醫師,再好不過了。

  段晏等了許久,見寧詡肚皮上始終沒動靜,又說:「我在燕國也向太醫院取過經,御醫說女子懷胎五月時,就應會有動靜了,之後日益鬧騰,怎麼這一個不同尋常?」

  青年揣測道:「難不成是脾性怠懶,天生不愛動彈……」

  寧詡雖然自己心裡也這麼覺得,但聽不得段晏這樣說,哼哼兩聲:「本來就不同尋常,朕是個男人還能生孩子,豈不是更不尋常?」

  段晏失笑,還想再說幾句什麼,卻發現寧詡的呼吸漸漸平緩,竟是飛快地睡著了。

  青年靜靜地等了片刻,等寧詡徹底睡熟,才動作極慢地稍微坐起點身體,凝視枕側那人的側臉許久,才湊近過去,唇瓣蜻蜓點水般在寧詡鬢邊碰了一碰。

  *

  段晏自此在明樂宮住了下來,表面上則是身為寧詡的「近身侍衛」。

  而外圍的宮人們偶爾遙遙瞥去那麼一眼,只能瞧見一個身高腿長的青年背影,從未看清過正面。

  漸漸地,又有新的謠言悄悄流傳,說是陛下因身體不適不思朝政,卻耽於享樂,還看上了個年輕的侍衛,召進殿中伴駕,每天關著殿門不知是在玩什麼東西。

  這謠言有鼻子有眼的,傳進寧詡耳中,不免覺得十分好笑。

  他瞅了瞅面前的青年——段晏坐在窗下的貴妃榻上,正垂著頭專心致志地捏著針線,動作極慢地縫製手裡的一個布包。

  那布包里塞棉花,外邊是大紅的軟綢布,總體呈個餃子模樣,只是在段晏手中長得歪七扭八,餃子不似餃子,倒像是個捏壞了的麵粉團,四不像。

  這是給寧詡準備的——他如今身懷六甲,身體笨重,做什麼事都不方便,夜裡睡覺時更為苦惱,平躺時難受,側躺時肚子則直往下掉。

  折騰了許多天,寧詡實在忍不住,想要去尋兩個不大不小的護枕,放在腰側才能托住肚子。

  只是現在明樂宮情形特殊,叫紡織司去做是不能的,以免憑空惹人非議,段晏便自己主動請纓,要替寧詡縫好這兩個枕頭。

  「……」寧詡看著他淡定從容的動作,以及那不忍睹目的成品,實在無法理解,自己前幾天為何就輕易答應了他此事。

  從前段晏也做過點心給他吃,那滋味,怎麼就能忘了呢?

  「要不還是朕來?」寧詡提建議道。

  段晏卻動作一頓,沒等寧詡伸手,就把東西藏在了自己身後。

  「不行,」青年蹙眉:「這織針鋒利,怎能交到你手裡。」

  就連他,這幾天也被戳了不少下,雙手指腹上全是細細的口子。

  寧詡:「……你知曉明樂宮外是如何議論你的麼?」

  段晏重新把餃子包拿出來,低頭縫製,漫不經心問:「怎麼議論?」

  寧詡清了清嗓子,說:「許多人口傳,朕收了個年輕貌美的侍衛,恩寵有加,甚至為此懈怠朝政,頗有一代昏君之風采。」

  青年聽了聽,竟然沒什麼大的反應,還勾了下唇角,悠悠道:「甚好,陛下可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每日窩在殿中閉門不出了。」

  寧詡納悶了,反覆瞅他幾眼:「你不惱麼?」

  遙想先前,段晏就是再嘴硬,神色間也能看出無比介意身為侍君一事。而今明明都是當皇帝的人了,被傳成以色侍人的卑鄙小人,怎就如此泰然處之了?

  聞言,段晏停下手裡的針線活,抬眸:「為何要惱?」

  寧詡:「唔,就是……」

  青年仿佛知道了他想說什麼,頓了頓,說:「有一件事,你或許雖猜到幾分,卻未曾聽我親口提起過。」

  寧詡眨了眨長睫,不由得流露出幾分好奇。

  段晏:「當初匆匆逃出這座皇宮,是因我父皇病重,才不惜一切代價輾轉回了燕國。」

  寧詡輕輕嗯了一聲。

  青年垂了垂眼,道:「事實上,若非這個不得不回的緣由,即使我早已暗中籌謀回燕的計劃,也不一定會這麼快實施,也有一種可能,我——」

  餘下的話語,段晏沒有說出來。

  他停了一會兒,才又低聲繼續道:「能有機會回燕國的那一刻,我心中並無太多波瀾。或許這些所謂的身份,他人嘴裡的議論,也並不似想像中那樣重要。」

  寧詡怔了怔。

  「我如今做的,是真正想做的事情。」段晏道:「走到今天,才明白道路兩旁的雜言碎語,都無關緊要。」

  「你尚且能突破俗世常理的束縛,以男子之身甘願承受孕育的苦楚,我若還在某些瑣事上斤斤計較,與你爭辯,反而是氣量過小了。」

  寧詡睫毛顫了幾顫,微微有幾分動容。

  段晏把縫好的餃子布包放進寧詡手裡,開口時嗓音溫柔,黑眸卻直直望著寧詡:「陛下要是願意相信臣這番真心話,就當與臣交過心,無需再百般彆扭客氣。」

  「如這布包一般,」青年語氣漸輕:「我身為人父,即使你不認,我也是想做些什麼,才不至於內心煎熬愧疚,受萬種滋味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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