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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珠對左右侍衛道:「抓活的,小心別傷人。」

  眾侍衛立刻如狼似虎般追了上去,因有公主旨意,不敢下重手,捏著她的細胳膊細腿兒抬了回來。

  小丫頭被捆好了抓到寶珠面前,已嚇得兩股戰戰,滿臉是淚。寶珠盯著她,記憶如潮翻湧——此人就是她被活埋當天,拿錯了石榴裙的那個小婢子。

  棲鳳殿其他宮人皆被先帝下令殉葬,她怎會獨活?背後又是何人指使?

  小婢被捕時衣襟散亂,後背布滿陳舊鞭痕,寶珠命人給了她一條披帛遮著,移步至毬場旁的觀賞長廊下,屏退眾人,僅留下於夫人,開始審問。

  「你叫什麼?」

  小婢伏地瑟瑟發抖,不敢吱聲。於凝華微笑著恐嚇:「被金吾衛抓去禁中大牢,拔指甲敲髕骨的刑罰可不好受,不如老實交代。」

  女孩兒臉色煞白如紙,答道:「奴婢叫高團兒……」

  寶珠問:「你那一日拿石榴裙給我,是受誰指使?」

  高團兒搖頭,聲音發顫:「沒人指使。奴婢走魯源內監的關係,剛剛得了進殿的資格,頭一回服侍公主,不知宮裡有這古怪規矩。」

  寶珠見她年紀幼小,又問:「棲鳳殿所有上殿的宮女內侍都死了,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團兒流著淚說:「奴婢拿錯裙子,做錯了事,公主一出門,就被夏典正抽了一頓鞭子,趕我去做雜役,不許再進殿了。」

  寶珠暗自思忖:棲鳳殿宮人籍冊上加起來有三百多人,有資格貼身服侍自己的人不足五十。她被趕出去做勞苦雜役,反倒因禍得福,躲過了金吾衛的搜捕拷問。

  典正是負責糾察宮闈、懲戒過失的女官,寶珠瞧著高團兒後頸露出的鞭痕,皺起眉頭:「我宮裡從沒有打人的規矩,夏典正也不是濫施刑罰的人。」

  團兒嚎啕大哭:「她在公主面前自然是不敢的。前一天夜裡,她賭輸了錢,心裡不痛快,說要殺雞儆猴,扒光奴婢的衣服,讓我跪在眾人面前挨打。」

  寶珠心中一震,之後便明白了。夏芳春三十多歲,自她入主棲鳳殿後便在身邊服侍,因老成謹慎,深受她信任。如今想來,心腹仗著主子權勢狐假虎威、瞞上欺下,原是常有的事。

  她早聽說夏芳春年輕時有賭博惡習,後頸的銅錢燙疤就是舊主懲罰留下的。自己帶著弟弟入主棲鳳殿後,再沒聽聞她犯過錯,但據說賭博的頑疾是戒不掉的,怕是她藏得更隱蔽了。

  良久,寶珠緩聲問:「你做雜役的地方,是不是靠近小廚房?」

  小婢渾身猛地一抖,面如死灰。

  「你受此毆打侮辱,想報復夏芳春,卻奈何不了典正的權勢。趁著傍晚小廚房為我準備石榴果子露和甜瓜的機會,你悄悄放了幾塊冰進去。正值夏季,飲品水果本就要冰鎮,冰塊也是現成的,沒人會注意。

  我吃下髒冰,多半會上吐下瀉一陣,不會有大礙,但我的近侍女官會因失職受罰。你想通過這手段,間接報復夏芳春,是也不是?」

  高團兒渾身篩糠一般,跪都跪不住了,直接癱倒在地。

  於凝華繃著臉,怒道:「原來罪魁禍首竟是你這死丫頭!你可知此案牽連近千人,多少人為此家破人亡掉了腦袋!」

  望著魂不附體的小婢子,寶珠許久沒有作聲。

  誰能料到,謎團重重的公主之死案,引發者竟是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高團兒錯拿石榴裙,遭到沉溺賭博的夏芳春毒打,心生報復意圖,用冰塊污染主人飲食。冰取自湖河,質地骯髒,只能隔著器皿取涼,不能直接接觸食物。

  可那畢竟不是什麼致命毒藥,因此為她試毒的內侍吃了兩口沒有反應。而她身強體壯,全部吃光也只會腹痛嘔吐一陣,原本不服藥也會自然緩解。

  然而嘔吐物中的石榴汁顏色殷紅,宮人誤以為她中毒嘔血,驚恐萬分。胡椒卿盧頌之因外號與她結仇,故意指派容易出事故的御醫團隊,導致她症狀加重,脫水昏迷。

  先帝震怒之下拷問宮人,無辜的宮人說不出毒藥來路,只得編造鬼神之說,由此激起先帝的心中疑病,將牽扯其內的人全部處死殉葬。

  她在無人照料的情況下陷入假死,先帝聽信方士的妖言邪說,為了趕在貴妃忌日下葬鎮魂,沒有停靈就將女兒匆匆掩埋,無人發現公主尚存一息。環環相扣,造化弄人。

  石榴裙,一切都只因一件石榴裙。

  於凝華問道:「事關重大,要將她交給金吾衛再審問一遍嗎?」

  寶珠搖搖頭,說道:「事情都過去了,讓她走吧。」

  於夫人一愣,詫異地道:「公主不打算追究?」

  寶珠自嘲道:「盧頌之已經死了。不許穿石榴裙的規矩是先帝定的,事發後下令處死御醫、流放家屬、殉葬宮人的也是先帝。百行孝為先,我怎麼追究先帝的責任?

  小丫頭拿髒冰污染我的飲食,挨這一頓鞭子,懲罰已算足夠重了。要是我受了這樣的侮辱,可不止要放冰塊,還得往飲料裡面吐口水,用琵琶給仇人腦袋開瓢呢。」

  她未說出口的話還有許多。倘若不是曾經身陷岐王府,切身體會過賤籍奴婢的悲哀屈辱,就不會與這種身份的人共情。

  若沒有經歷過那場九死一生的劫難,她如今也不過是個矇昧無知、閒散度日的受寵公主。而李元瑛必然早早死於王妃投毒,兄妹二人絕不可能有一步步登上御座、共掌天下的機會。

  「將宦官魯源收審,核驗證詞能不能對得上,如無其他罪行,一併趕出宮去。同時徹查宮中私賭行徑,其餘的事就不再提了。」

  於夫人領會了她的意思,輕聲提醒道:「公主寬宏大量,福澤深遠。妾身只怕將這小婢放出宮去,會胡說八道。」

  高團兒趴在地上拼命磕頭:「奴婢不敢!」

  寶珠輕輕一笑,說道:「那又怎樣,不過是給我的傳奇故事中,再添一段談資罷了。」

  作者有話說:

  寶珠大概是因為金黃色葡萄球菌污染冰塊引起的食物中毒。潛伏期短,一般在攝入污染食物後2-6小時內發作,症狀為腹部絞痛,劇烈嘔吐,腹瀉較輕或完全沒有。症狀多為自限性,持續1-3天後自行緩解。

  第234章

  唐廷的心腹大患河朔三鎮中,幽州與成德業已稱臣,剩下的刺兒頭魏博見勢不妙,也有了歸附之意。

  魏博節度使田彥璋上奏朝廷,表示願親自前往長安參拜二聖,期間讓兒子田允之擔任魏博留後。此舉看似恭順,實則暗藏心機,他想保住田氏家族在魏博的世襲統治,繼續當這片地域的土皇帝。

  李元瑛果斷拒絕。如果不能掌握藩鎮的人事任免和財政大權,所謂的投忠不過是一紙空文,毫無實際意義。

  田氏見此計不成,很快又上了一道表,為兒子求婚,祈求朝廷出降一位公主到魏博,藉此維繫家族地位。再次被兄妹二人駁回。

  李寶珠要求田彥璋參照成德之例,送兒子田允之來長安為質,請未婚公主們親自相看,瞧瞧這位魏博公子能否入得了她們的眼。

  雙方來回拉扯,一直沒能達成協議。但明眼人都知道,河北統一乃是大勢所趨,田氏已是強弩之末。

  朝政日漸清明,新君勵精圖治,躬行節儉,御史台的言官們找不到可諫之事,很是寂寞。直到深秋季節,他們終於逮到一個破綻——長公主敕令工部修葺驪山離宮,疏浚溫泉池。

  華清宮因玄宗與楊貴妃的風流韻事,成為奢靡誤國的象徵。過去數十載,歷任君王們刻意冷落此地,以示「去天寶舊弊」。如今公主下旨修繕華清宮,那就是又要奢靡荒淫了,消息一石激起千層浪,群臣摩拳擦掌,構思傳世之諫。

  然而當看到工部給出的單薄預算後,他們又失望地悻悻作罷。公主摳摳搜搜地只翻修了三四間屋和一間馬廄,這點規模,連他們藏嬌養外室的外宅都比不上。

  「春寒賜浴華清池」,有傳聞說公主此舉是為與情人幽會。但這巴掌大的地方,儀仗車隊都駐紮不下,真不知是養情人還是養貓。

  轉眼間,又是一個冬天過去,鶯飛草長,李白桃紅。寒食節與清明節重疊,朝廷依例放七天假,君臣可以暫時放下公務,或掃墓祭祖,或郊遊踏青,享受明媚春光。

  春假最後一天,寶珠騎著驢,低調地從驪山離宮漫步而出,為她牽驢的人自然是青衫客韋訓。這個冬天,每逢旬休和節假日,寶珠總會微服私行,去華清池與他幽會,一起泡溫泉。

  這幾日閉門謝客,拋開煩人的政務,頭腦雖得輕鬆,腰腿卻酸軟得走不動路。寶珠暗想,下回再放這麼長的假,還是去打獵吧。

  「直接回宮?還是去東市西市逛逛?」韋訓問道。

  寶珠罵了一句:「我哪兒還有力氣再逛街?你成心的吧?」

  韋訓眼神遊移,裝聾作啞不接話。

  「回長安。不過中途路過一個地方,值得一瞧。」寶珠頓了頓道:「『鳳凰胎』的謎團,我大概解開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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