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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奎那看著那沉默柔順的姿態,冷不防開了口:

  「我討厭外出旅遊。」

  仿佛故意要任性使氣一樣,他面無表情連珠帶炮地說:「要趕班次,提著越來越重的行李,走到腳上起水泡。車廂里空氣混濁,輪船晃得我頭暈噁心。我討厭乾燥,我討厭潮濕,討厭陽光直射、蚊蟲叮咬、皮膚過敏,腸胃發炎。我不能適應變化環境。換張床我可能整夜都睡不好。我討厭變動,討厭不可預測、無著無落、含糊不清。」

  「我就是這麼嬌氣。」阿奎那冷冷地說。

  「我喜歡穩定舒適的環境。我一輩子都在找一個能讓我發自內心覺得安全的地方。一旦找到,我就想一心一意呆在那裡。」

  他的聲音低下去,像是在舌尖品嘗咖啡苦澀的回甘:「……永遠也不要離開。」

  海戈有點詫異地望著他,挑了挑眉,道:

  「如果你不想出去,那就別出去。這都隨你。」

  頓了一頓,他又說:「不過,如果你偶爾想要走走,可以帶上我。我能扛行李,能給你做飯做衛生,如果你走不動我還能背你。」

  阿奎那怔愣地看著他離開座位,走到了自己跟前。

  海戈伸出手臂穩穩托著他的腿,輕而易舉地把他抱了起來,又很輕巧地把人放回了座位上。

  「你很輕。」他笑著說,「對我來說。」

  他蹲在阿奎那身前,仰頭望著他,輕聲說,「你想去哪裡,我都能陪你。」

  海戈現在好像越來越善於這樣認真地看著他,眼尾圓鈍,嘴唇飽滿,皮膚緊實,讓人意識到他其實真的很年輕——像小孩子,是那種哪怕犯了錯也不會讓人忍心苛責的小孩。

  海戈望著阿奎那閃動著憐惜的目光,忍不住傾身過去親他。阿奎那任由他越來越灼燙的呼吸從唇舌蔓延到頸項,卻感到對方正解開他襯衣扣子的手停頓住了。

  海戈枕著他的肩膀,垂眼看著他胸口處一大片淤青紅痕,甚至還有滲著血的牙印。

  他歉仄又苦惱地重重嘆了口氣,閉上眼晴,把頭埋進阿奎那的肩窩裡。

  「今晚……不要了吧。」他啞聲說,一邊用力在阿奎那的身上蹭了幾下。

  阿奎那輕聲說:「那你怎麼辦?」

  海戈一怔,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自己的信潮,「不用管我。我有辦法。」

  「有辦法」,那是什麼辦法?阿奎那在心底默默咀嚼這句話。他感覺自己被撕成了兩個部分,一半沉溺在呼吸相聞觸手可及的溫存里,一半卻掙扎在如影隨形無法擺脫的懷疑和怨恨之中。

  他輕聲說:「如果你有去找別人……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還有,記得做好安全措施,藥箱抽屜里有安全套。」

  海戈正閉眼嗅著阿奎那身上的氣味,努力安撫著方才的興起,隱隱約約聽到他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睜開眼,怔愣地看著他。

  「你在說什麼?」

  阿奎那望著他的表情。他怎麼可以這樣不露聲色,沒有泄漏半點心虛和慌張?有一瞬間,阿奎那真想什麼也不顧地沖他質問——但這時,旁邊燃氣灶上的蒸鍋發出了煮沸的聲響。海戈站起身來,走過去關火,把裡面伴著蜂蜜熬煮的藥膏瀝出來。

  他把藥膏用冷水降到體溫,又讓阿奎那張開嘴,把那些溫涼的藥膏用木勺均勻地塗抹到咽喉里發炎紅腫的地方。他的神情專注,動作溫柔又細緻。阿奎那心底好容易爆裂炸起的怒火,又像抽去燈芯的燭火一樣,一點點被澆滅了。

  「讓藥膏黏著在發炎的地方,時間越久越好。至少兩個小時之內不要說話了。」

  海戈說著,站起身來,蹙著眉頭仔細端詳著阿奎那蒼白瘦削的臉頰。

  「很辛苦吧?」他忽然說,用溫熱的手掌輕輕撫了撫他的臉。他的動作很小心,像是害怕自己粗糙的掌心會刮疼他似的。

  阿奎那望著他眼裡的擔憂,本已經濕漉漉的眼睛終於盛不住,墜下一滴淚來。

  海戈被嚇了一跳,遲疑地望著他。

  「疼得這麼厲害嗎?」他問。

  阿奎那忍下眼淚,搖了搖頭。

  ……不要說話。

  阿奎那說:「小孩子才使氣任性。成年人只會權衡利弊。」

  他的當事人坐在桌對面,攥著一隻小巧的手包。昂貴華麗的鐘型帽下,是一張妝容精緻卻魂不守舍的臉。

  阿奎那淡淡地說:「阿麗婭塔,你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來源,只有三個未成年的孩子和一張大學肄業證明。你覺得你離開你丈夫之後能過得比現在更好嗎?」

  她木然地說,「她們都勸我和菲爾德離婚。」

  「人人都喜歡快意恩仇的故事。但是看客們來了又去,你還得過自己的生活。還是你覺得你的女友們能代替你丈夫贍養你和孩子?」

  阿麗婭塔若有似無地輕笑了一下。「我明白。」她用力闔了一下眼睛,輕細的皺紋在她的眼臉和眼角像漣漪一樣泛起,她痛苦地說:

  「阿奎那。我明白。讀大學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什麼樣子。他對女孩們的殷勤和追捧總是來者不拒。我一直幻想著結婚成家之後他會改變。但是一個人的本性是不可能改變的——哪怕用誓言和戒指束縛起來,但是天長日久的磨損,總會讓先前的本性露出馬腳,對不對?」

  阿奎那默默聽著,忍住了點頭的衝動。「別耗費心力悼念那些逝去的時光了,」他溫和地說,「打起精神來吧,你的孩子們需要你。」

  「我該怎麼做?」

  「平心靜氣,別聲張,別哭鬧,別和他撕破臉。趁著他良心有愧的當口——男人有了姦情,往往會一反常態,對原配前所未有地殷勤……」

  阿奎那輕輕咬了咬牙,平復下驟然上涌的情緒,繼續說,「趁這個時機,哄著他簽署婚內出軌保證書,或儘可能地把財產轉移到你和孩子名下——哪怕你最終註定要心碎,至少你還能夠腰纏萬貫地心碎。」

  阿麗婭塔抬起臉望向他,勾起唇像是要笑,眼淚卻先一步墜落了下來。

  阿奎那無聲嘆了口氣,取出手絹遞給她。她拒絕了,打開手包,取出化妝鏡,用化妝棉小心翼翼地蘸去臉龐上濕潤的淚漬。

  「也許他還愛我,」她望著鏡中風韻猶存的臉龐,喃喃自語,「也許就像他說的,那只是一個誤會、他們只是普通朋友、只是我太敏感了、我應該對他多一些信任,等等等等……」

  她抬起臉,淒楚地望向自己的律師,滿眼哀求的神色:「也許只是一個誤會,對不對,阿奎那?」

  在海戈不在家的當口,他也仔細查找過房子裡的財物——手錶,證券,珠寶,甚至那些儲錢罐里的零錢——全都安安分分地呆在原處,沒有絲毫移動。

  而現在,阿奎那站在辦公室里,獨自佇立了半個小時之久,終於摁下了那個電話。

  三聲撥號音,再然後是親切悅耳如清泉流水一般的問候聲。

  「是的,這裡是福特車行……好的,我為您查一下……是的,我們有您的購買記錄……是的,夏克先生是x月x日來的車行……」

  流暢甜美的聲音停頓了一下。遲疑不定,水流回漩,水流乾涸,裸露出藏在河底卵石當中、鋒利尖銳的玻璃碎片。

  「是的,夏克先生沒有提車……他把預付車款折合成現金,全部取走了。」

  第62章

  「他說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是個陰雲密布的下午。五點過一刻,酒吧還未上燈,客人寥寥。海戈坐在吧檯前,沉思地盯著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好像端著的是一支溶劑遲遲不顯色的化學試管。

  斯納克翻了個白眼,用力地繼續擦著手裡的空玻璃杯,「這不是很明顯嗎?」他譏諷地笑了一聲,「『我覺得我們可以嘗試開放性關係』——正常人在什麼情況下會主動說出這種話?」

  「什麼情況?」

  「在他已經這麼做的時候。」斯納克幸災樂禍地說,「好消息是,你的律師先生還是很重視公平的,沒有一邊和別人亂搞,一邊騙你為他守身如玉。」

  海戈皺著眉頭想了想,冷靜地說:「阿奎那不會做那種事。」

  頓了一頓,他謹慎地說:「如果他真這麼想——那也是情有可原。畢竟,阿奎那又聰明、又漂亮、又體面,他有權享受更豐富的生活——」

  斯納克被海戈面無表情說出的阿諛奉承之詞肉麻地直翻白眼。他冷冷地打斷道:「拜託,你覺得自己很了解他嗎?你才認識他多久?」

  他忽然怒從中來,「就像我們——我們認識了多少年了?可我現在才發現我一點也不了解你——你看看你現在在幹嘛?」

  他瞪了一眼海戈手邊的紙筆,面容扭曲咬牙切齒地說:「怎麼會有人跑到酒吧來咬鉛筆頭、補作業、解二元一次方程?你看看你哪裡還有從前那個冷血硬漢的風采?你自己都不覺得丟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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