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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碰見景杉,他先是怔了一下,接著抱著我嘩啦啦掉眼淚,說,三哥,你還活著啊,太好了。

  我方才直到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外頭都傳我得了大病,已經命不久矣了。

  我許久沒來國子監,宮裡又封鎖了消息,就連景杉也只知道我那天跪著跪著便一頭栽了過去,驚動了父皇。據景杉的說法,父皇那麼嚴厲的人,能免去我的責罰,說明我定然病得不輕。他還說父皇不讓人探望,他托人找我殿裡的侍婢和太監打聽,才了解到我半個月沒有下床。

  在他的理解中,半個月都下不來床的病,跟死也差不了多少了。

  於是每當人問起我的近況,景杉便搖頭嘆氣,有時甚至話還沒開口,自己就先哭了起來——他愛哭這個毛病倒是從小始然。再有些好奇的,就去問我大哥二哥,只是我大哥二哥跟我並不親近,問到關於我的事,一律都是不知道——當然,這個不知道裡頭,有時候是真不知道,有時候只是懶得談。

  雖然都是少年心性,但多少還是有些尊卑忌諱,看到他們幾個一律緘口不言,其他學生也不敢多問。更好笑的是,景杉將他的猜測告訴了賀櫟山,賀櫟山人在宮外,打聽到了有座寺廟特別靈驗,日日去那為我祈福。

  他將我害成這樣,到底還是有些良心不安。

  祈福完了,能領一張符紙。賀櫟山就拿來貼在我的課桌上,時常振振有詞。其他人就十分好奇,過去問他在做什麼,景杉神神秘秘地跟他們講:「作法。」

  給人嚇得不輕。

  他跟景杉兩個人,每天下了課,就跑到我桌前貼符紙,如此幾日,其他人隱隱是覺得什麼了,一概不敢往我那兒過,連旁邊的桌子都挪了幾寸。

  他二人說是做法祈福,旁的學生卻都覺得是個幌子,實際此舉是在鎮壓我的冤魂。

  我正默默扯著自己桌上龍飛鳳舞的符紙,賀櫟山便到了國子監,也跟景杉一樣,傻了眼,圍著我轉了幾圈,口中喃喃:「還真靈驗啊。」

  我抬頭看他,也很詫異。

  許久未見,他倒是輕減了許多。

  後來我聽景杉說,他這半月油葷都戒了,日日吃齋念佛,他爹老安王一度以為他看破紅塵,意圖遁入空門,想來賀櫟杉後來風流成性,老安王也沒出手管管,估計也跟這個有點關係。

  跟出家當和尚相比,花心這個毛病簡直算得上是福報了。

  自那次之後,我的腿便染上了寒疾,每每下了雪,又或者是陰冷的雨天,膝蓋骨便鑽心的疼,到了冬天,賀櫟山和景杉在宮院裡堆雪玩的時候,我就披著件厚厚的襖子大衣,揣著手站在一旁。

  但也只能站一會,景杉他母妃——也就是宸妃,知道我有腿上有疾,沒玩多久便會把我叫回殿裡,等到他們堆好雪了,才叫我出去看。

  有一次,我剛出了殿,膝下就疼軟了,賀櫟山問,「皇上不是你親爹嗎,他怎麼待你這般。」

  我那時答的什麼?

  「皇上是我親爹,可我爹又不止我一個親兒子。」

  思緒一起,便兜兜轉轉沒有止息,本來已經遠了,如今卻又覺得好像還在昨日,耳邊就在這時傳來一個聲音。

  「晉王殿下在笑什麼?」

  我轉過頭 ,看見蝶兒正從敏杏殿外繞過來,手上端著一個托盤,中間有兩個小果盤,果盤裡面分別擺著杏干和桂花糕,都是宸妃愛吃的兩樣。蝶兒是宸妃的貼身丫鬟,我還沒去吳州的時候,她就已經在宸妃身邊伺候了,與我也算是一起長大,關係較其他宮女親近許多。

  蝶兒走到我身邊,笑著道:「殿下您不知道,娘娘都念了您跟康王殿下多少回了。」

  「念本王什麼了?」

  「就是想您了唄。」

  我隨她進了殿,見著了宸妃。

  宸妃四十出頭的年紀,樣貌比這年紀減個十歲,長下巴,兩腮無肉,嘴唇薄,遠看像是一條紅線,年輕的時候,不像這樣——年輕的時候,一切都正正好。

  送完糕點,將門帶上,蝶兒便走了。宸妃拉著我的手,左看看右看看,說我最近看上去是瘦了,可是平日裡操勞什麼。最近都去了什麼地方玩,回京之後一切可都還習慣。

  她說著說著,突然道:「景杉這個沒良心的,也不知道回宮來看看他娘。」

  「哪裡,他一直惦記著您呢,就是怕您念叨,不敢來找您,」我從袖中掏出之前備好的盒子,打開蓋,露出昨天買的玉鐲子,「您瞧,這是他託兒臣帶給您的。」

  「真的?」宸妃將鐲子接過去,摸摸看看好幾遍,抓在懷中,「這臭小子,平日裡就知道從我這支錢,竟然也知道給他娘帶東西了。」

  「兒臣都說了,景杉一直掛念您呢,可惜您從小就管他嚴,他怕了您了,也就不敢進宮了。」

  「哪裡是本宮管他嚴,是他自個調皮,本宮要是不管他,他現在指不定成什麼樣呢。」

  宸妃嘴上埋怨,臉上卻都是歡喜,我心道正是時候,道:「兒臣聽說您看中了涵正的女兒涵寧,想要給景杉說媒?」

  宸妃將鐲子放在桌子上,嘆了一口氣,道:「現在他搬出去了,本宮也管不了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宮外過得好不好。本宮琢磨著給他找門親事,最好是書香門第,家教嚴的,以後嫁過去了,能管管他,讓他收收性子,穩重一些。」

  「您說得有理,兒臣也這樣覺得。自古先成家後立業,景杉有了家室,往後做事就多有顧忌 ,不會再亂惹禍。」我頓了頓,道,「不過……」

  宸妃臉上疑惑,道:「不過什麼?」

  我站起身,繞著桌子轉了兩圈:「兒臣聽說那個涵寧……」

  宸妃也跟著我站起來,追在我身後:「涵寧怎麼了?」

  「哎……」我皺著眉頭,回頭看宸妃一眼,又將頭轉回去,眉頭皺得更深,「哎……」

  宸妃追得更緊,抓住我的袖子道:「究竟是怎麼?」

  我道:「其實這事主要跟涵正有關……」

  宸妃語氣更是著急:「涵正又怎麼了?」

  我繞著繞著坐下來,沉默片刻,道:「捕風捉影的事,兒臣不敢說。」

  宸妃看了看寢殿的窗戶、大門,最後坐回來,壓低聲音:「是不是涵正受到了什麼牽扯?」

  我再沉默片刻,抬起頭,對上宸妃的目光,又將頭低下,再抬起頭,嘆一口氣,別過臉:「兒臣不敢說。」

  宸妃急得原地打轉,按住我的肩膀:「燁兒,你是景杉的好兄弟,你怎麼能看著他往火坑裡跳呢?」

  我肅道:「兒臣正是不願意景杉往火坑裡跳,一聽說了此事,就立馬到宮裡來找您了。」

  宸妃張了張口,正要再說什麼,我壓低聲音,湊到宸妃耳邊:「這件事兒臣不敢說,涵正在大理寺的那些年得罪了不少人,他要是沒事還好,出了事,朝中有幾個人會撈他?但有事沒事,箇中案情,兒臣也摸不准。這都是機密。且也有可能,這陣子沒出事,過一陣子,翻出來舊帳……」

  宸妃手一抖,我繼續道:「總之兒臣覺得涵寧這件事,您要再多考量。」

  宸妃又張了張口,我趕緊又打斷她:「您希望景杉成家,剛好兒臣在宮外,方便打聽,兒臣去問問有什麼好人家,家裡有適齡未婚的女子,到時候再來宮裡跟您匯報。」

  宸妃說讓我在宮外多多打聽,成親的事就暫且不急,若我覺得哪家合適,就來宮裡找她商量,我都一一應下。

  出了敏杏殿,我便向翰林院的方向走。

  太陽正升到高處,各處草蔭亭台外,池塘石柱,都被太陽正曬著,灼眼得慌,我僅在迴廊裡面繞,沒有邁出去半步,埋頭正走,拐角的位置先出來一抹暗影,緊接著站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身後還跟著一人,身量稍微矮一些,忙不迭正追著前頭那個。

  前頭那個步伐急促,片刻便已經快走出來好一段距離,我二人之間沒再有什麼遮擋,他直直望著我,腳步停了下來。

  我剛要跟他行禮,他看我兩眼,忽然冷笑了一聲。

  「段景燁,你使得好手段。」

  他不走過來,聲音稍有一點遠,我於是走近一點,到他身前,「太子殿下的意思,小王沒聽明白。」

  段景嵐「嗤」了一聲,「你還在這裝糊塗呢?你今日進宮又是為何?繼續在父皇那裡進我的讒言?」

  後頭那個跟來的在這時停了下來,餘光不停地望我。我看了他一眼,長眉方臉,鼻樑一顆小痣,腦海裡面記起來。

  太子從令,黎垣。

  東宮之中,設通令一人,從令三人,皆為太子賓客,品級不高,但因在太子身邊辦事,協商機密,受人敬重,故多稱為先生,以掩官位之瑕。

  我大哥是儲君,有單獨的老師,不過有些課也在國子監,跟我們一塊上,但那是很少的情況,他排場大,身邊總跟著人,這個黎垣便是其中之一,往來我們稱他一句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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