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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麼啊……這不是薛銳,這怎麼會是薛銳,他哥不是這個樣子的。

  一瞬間薛里昂似乎想不起來薛銳長什麼樣子了,周圍的一切都不真實,他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個虛幻的空間裡,面對著面目模糊的一群人,他想要解釋薛銳是很好看的,皮膚很白,鼻樑筆挺秀氣……不是,不是這個樣子的。

  「弄錯了,這不是薛銳。」他向周圍的人篤定說道,像是在說服看不見的敵人,眼神空洞,神色執拗。

  他的聲音太難過了,共情能力強的已經有人背過身偷偷擦去眼淚。

  陸之遠的眼睛完全紅了,深呼吸幾次沒能壓下自己的哽咽,他佯裝鎮定,努力穩定著情緒問詢勘測人員:「怎麼,斷定是,是薛銳。」

  保存證物的警員見他執著並且還有一些理智,將編號封存的幾件證據展示了出來。

  「……這是在死者身上摘下來的表。距離事故幾米的地方,我們找到了一個包,上邊有車窗玻璃的碎片,應該是車輛翻滾的時候甩出去的,裡面,有薛銳的身份證明。」

  那塊表薛里昂認識,陸之遠也認識,全球限量十二塊,造假都難找到參考。更不可能有另外一個戴著這塊表的人來到這裡意外死亡。

  警員沒有繼續把其他證據拿出來,他們通知死者家屬來,這個流程的主要目的就是認屍,儘量確定死者的身份,但是如果概率不夠高,或者家屬有要求,他們是可以被授權進行進一步的調查。

  「如果你們認為,死者的身份還是存在疑點,可以申請做DNA鑑定,將結果和報案失蹤人員的DNA進行比對,差不多二十四小時內就會出結論。」

  「做比對。」

  薛里昂的聲音清楚,像是重新找到了一點點的希望,又能支撐自己站住不倒下。他按住膝蓋從泥濘里站起來,手掌除了泥土還有斑駁血跡,應該是剛剛激動的時候手指扣進了泥土,甲縫滲出了血。

  見他如此,在場的人都送了一口氣,繼續有序進行現場的勘探。裹屍袋的拉鏈被重新拉好,兩個人抬著送上運屍車,薛里昂跟著也上去了。

  「……我想第一時間知道結果。」他語氣堅決說出自己的訴求,雖然並不符合驗屍的流程,但是面對這樣的情況,法醫尷尬之後請示了領導,現場人員獲得了帶薛里昂去檢測中心的許可。

  車子啟動之前,薛里昂和陸之遠交代了今天原定的找尋計劃,有幾個不能拖延必須今天當天敲定,需要陸之遠去跑一下。

  陸之遠點頭同意,結果出來之前,他們只能繼續走下去,如果今天的……不是薛銳,他們不能被障眼法耽誤,不能停下。陸之遠經歷過戰場,經歷過身邊人的死亡,但是他永遠都習慣不了。他目送薛里昂乘坐著那輛運屍車消失在視野里,然後轉身走向自己的車。

  雨停了,迷霧漸漸消散,真相似乎很快就要浮出水面。

  薛里昂坐在車廂,樹影在前方道路上變化形狀,那條路他沒有走過,路的盡頭也不一定有好的結果。他抬眼望去,不知道自己該向哪一方的神明祈禱。

  他是沒有信仰的,他知道三清道祖、真主安拉、薩滿泛靈……上學的時候,他選修過宗教學,知道人類世界存在過的主神大概有五千個。數量龐大,但是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從前他們未照拂過他一二,過去他也沒有做過供奉和禮拜,數十年如一日的苦修都不一定有資格能被這些神稱之為信徒,他臨時的禱告應當也不會被聽到。

  那些都是廣義上的、神通廣大的神,但是,在薛里昂眼裡他們都不算。薛里昂只相信愛他、保護他的才是真正的神祇。

  他把薛銳對自己的退讓和容忍稱之為愛,那種他以為自己從未得到和送出的東西。從遇見薛銳的時候開始,他對他說話,他帶他長大,這麼多年,這麼多年。那一定就是愛啊。

  ——薛銳,是他唯一的神。

  可他的神正在遠去,他卻找不到一條能追隨而去的路。

  薛里昂垂下頭,他對著虛空里唯一愛著他的神祈禱,願意奉上自己所有的誠摯,祈求薛銳不要走,也祈求自己能生出力量,留住他的神。

  他睜開眼,從沒有實質的虛幻里抽身,手掌上泥土和鮮血混合的污漬依然在,現實依然沉重擺在眼前。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好像想明白了是不是愛著薛銳,因為他已經完全不在乎這個問題了。

  只要薛銳能活著,薛銳可以不愛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他甚至能夠許諾自己從此「不再」愛薛銳,從他的世界裡消失。

  如果獻祭能換取神明再一次的出現,薛里昂願意把自己當做犧牲走上祭壇。

  只要薛銳在這個世界上活著。

  第109章

  陸之遠把事情全部安排妥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橘紅色和黑色的雲瀰漫著天空,和市中心閃爍的霓虹交相輝映,風裡都是現代和金錢的味道。他在路過的中餐館給薛里昂買了一份飯,橘子味的雞和麻婆豆腐,聽起來有點暗黑料理,但是這是店裡最受歡迎的套餐,至少是熱乎的飯。在陸之遠的印象里,薛里昂是什麼都吃的,應該不會怪他。

  DNA鑑定在最理想的情況下也需要七八個小時,陸之遠到的時候,就知道結果還沒有出來。

  他看到薛里昂坐在檢驗機構大門外的台階上,他身後有燈火通明的大廈,科技或者犯罪支撐著它不停歇地運轉。被命運高高拋起的時候,好像那些光都是為你而存在的,當一切歸於沉寂的時候,那些東西又能把人壓死。

  來回有人進出,有些人會對於坐在台階上的人投向好奇的目光,有些人步履匆匆看見了也目不斜視,不再陌生人身上浪費自己的情緒。來來回回那麼多人,薛里昂沒有動作,也沒有表情。

  薛里昂是一個精力旺盛的人,好像永遠都不會靜下來,他也是一個非常敏銳的人,幾乎是野生動物一樣對周遭的風吹草動。但這次陸之遠朝他走過去,在相距一步多的位置望著他,他卻低伏著後背,像塊冷硬的石頭,沒有任何反應。

  陸之遠覺得,如果薛銳死了,這裡死去的應該是兩個人。

  「薛里昂。」陸之遠出聲叫他。

  薛里昂聽到有人說他的名字,先扭頭去看大門的方向,動作熟練得像是已經做過很多次。見那邊還是沒有人之後才回過頭,像是已經習慣了自己又一次的幻覺。看見站在旁邊的陸之遠,又很快把頭低下,像是隨意搓了把臉,點頭說了句「你來了」。

  如果不是剛他回頭看的時候臉側一點水跡的反光,多餘的小動作也不算是欲掩彌彰。陸之遠沒有戳穿,抻了下褲腿,在他身邊坐下。兩人肩並肩坐在台階上,忐忑等著命運的宣判。

  「怎麼不進去等?」陸之遠把方形紙盒裡的飯遞給薛里昂,這份非常刻板印象的中國風味已經不像剛拿到的時候那麼熱,但有點餘溫不覺得涼。他說:「吃點,我特地給你帶的家鄉味道,不要客氣,我留了發票的,會自己去找財務報銷。」

  薛里昂沒有接。

  「覺得在路邊蹲著吃不好看?」陸之遠沒放棄,硬塞塞進他手裡。拖原生家庭的福,他自己的兄弟姐妹沒有特別正常的人類,也沒有安慰別人的經驗,唯一能想到的照顧別人就是強行讓對方多吃。況且薛里昂一整天沒有吃東西,這樣熬下去早晚垮。

  打開包裝再拆開一次性餐具,薛里昂不說話他就胡亂說。其實陸之遠心裡也慌,越慌他就越想說話,好像只要語速夠快,壞消息就追不上他。「你看這就是你不懂了,鬆弛感聽說過沒有,他們巴黎那邊也流行坐路邊吃東西,喝紅酒,吃法棍。蹲在路邊,特別時尚前沿,還出片。」

  酸甜的味道從澆頭醬汁里傳來,幾個雞塊莫名其妙趴在上面。雖然聽起來搭配很怪,食物總能在某種程度上安撫人心。不想讓陸之遠的好意浪費,薛里昂還是接了過去,儘管沒什麼胃口,這個時候還是需要靠吃東西來讓身體正常運轉。

  「這就對了,沒事,亮,待會要是有人敢笑話你隨地吃飯,你就說你是日本人,可以丟人,儘量不要丟祖國的人就行。」陸之遠邊說邊胡亂擼著薛里昂頭髮,在平常他絕對不敢做,可天完全黑了下來,夜裡的等待更加難熬,他只能儘量張牙舞爪起來,讓潛伏在夜裡的冷意驅離。

  薛里昂理解陸之遠的意思,他其實很感謝這個人。雖然嘴上總是說和薛銳之間不過是利益至上的僱主和牛馬,但能在這個時候出手相助,情誼已經很難得。無以為報,只能儘量大口吃飯。

  電影裡總是很喜歡讓一些情節發生在飯桌上,吃飯的時候人比較坦誠,喉嚨連接著胃,口腔打開的時候,人就總會有一些真實的東西流露出來。再者手上有事情要忙,不至於情況已經砸到臉前還手足無措呆愣的站著。

  所以當身後那扇門終於開了,檢測人員帶著結果出來,薛里昂只是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盒飯輕輕放在地上,面對這場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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