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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薛銳和薛里昂在一起,陸之遠從一開始就不支持。他自己性向比較傳統是一方面,但也接受過高等教育,不至於為這點事歧視自己的朋友。這兩人之間最不適合的部分不是性別,反而是親緣關係 。如果薛銳隨便找個男的,合理合法,陸之遠覺得自己可能還會替薛銳高興。但是薛里昂不是隨便什麼人,是他的弟弟啊,就算兩人之間也沒血緣,也是社會關係上認可的親人……薛銳沒什么正常的親人,唯一一個有可能和他扶持著過日子的也不算是正常的關係了。

  在未來,他們可能會吵架甚至分手,異性伴侶領了結婚證尚且不能保證一起共度餘生,這兩人萬一分道揚鑣,薛銳和薛里昂失去的不僅僅是愛人,還是唯一的親人。

  這些年,薛銳過得太苦了。從私心來說,陸之遠希望他接下來的人生可以順遂美滿,結婚生子,家庭和愛至少能牽扯住一個人活下去。所以他當時有些冒犯的追問薛里昂「是否確定是愛」。

  如果可以,等薛銳回來,還是勸他們分開一段時間考慮吧。

  陸之遠也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婆婆媽媽的隔壁家家長,多管閒事。

  浴室里的水聲還在繼續,手機鈴聲從桌上傳來,是薛里昂的手機,陸之遠放下筆記本電腦,猶豫要不要替他接起。鈴聲戛然而止,但剛重新拿起電腦,那個鈴聲又響了起來。陸之遠拿起手機,發現還是同一個號碼,看起來打電話的人頗有一絲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思。

  反覆的一小段音樂令人煩躁,對方這樣鍥而不捨,怕是什麼很重要的消息,陸之遠看了一眼關著的浴室門不知道如果等到薛里昂出來,會不會錯過,他看著一直在震動鳴鈴的手機思考了兩秒,接起了電話。

  「您好,是薛先生嗎?我是FBI……」

  薛里昂的洗澡速度很快,差不多十幾分鐘就能走完包括洗頭和剃鬚在內全部流程,和大多數男人的洗澡時長一致。今天他預約拜訪某個政府人員,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不重視這場會面,為了把頭髮絲都醃入味的煙味洗掉,相比平時多用了兩三分鐘。

  收拾妥當,昨晚通宵的睏乏被熱水洗去幾分。他穿著浴衣走出來,手裡的毛巾搓著頭髮,盤算著等下見面時自己要準備的「心意」,突然聽到陸之遠喊了他一聲。

  「薛里昂,換衣服,我……我們,出去一個地方。」

  「沒時間,你自己去吧,或者等我回來再去?」薛里昂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為了效率最大化,他和陸之遠分頭行動才是最優解。

  但是陸之遠遲遲沒有回答,詭異的沉默里,薛里昂察覺異常,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卻看這人正襟危坐,姿勢端正得有些僵硬,他的手邊赫然是自己的手機。

  「我先去開車。」

  避開薛里昂的目光,陸之遠起身往外走,沒有任何解釋,他根本不知道此時如何開口,亂糟糟的像是腦子裡塞的是扎了草梗的棉花,想又想不進去,說又說不出。直到坐進車裡,完整的思考能力才又重新回來,他開始後悔自己剛剛的語焉不詳,萬一薛里昂沒在意,不跟上來怎麼辦。

  事實證明薛里昂智商不低,當他打開手機通話記錄的時候,基本就猜到發生了什麼,迅速換好了衣服飛奔下樓,拉開陸之遠的車門坐在副駕駛。

  「我來導航?」

  「不用。」

  陸之遠開出地下停車場,單手操作導航設備,在上面錄入自己剛剛聽到的地址。他已經冷靜過了,知道自己千萬不能垮,薛里昂在薛銳的事情上很難說會是什麼樣,他畢竟比這黃毛大了十來歲,必要的時候得主持局面。

  目的地是個沒聽過的地方,薛里昂控制住自己不去搜索相關消息,眼睛望著正前方,束好安全帶,雙手規矩放在膝上,指甲卻掐進了手心。

  出城之後道路寬敞,陸之遠踩死油門,對於限速牌上的數字看都不看,體能弱者,開起車卻有種不要命的架勢。

  「其實也不一定……」

  車裡的氣氛壓抑,陸之遠手握方向盤卻做不到心無旁騖,他糾結要不要把自己聽到的消息告訴薛里昂,還是說讓他到最後一刻再知道會更人性化。

  「不用說,我知道。」

  薛里昂沒有看他,依然平視前方,直接斬斷了他的話頭,但說話聲音很輕。他面無表情的臉,看不出驚慌,也看不出悲傷。陸之遠猜不出他此刻在想什麼,又或者什麼都不想。

  盤山公路的路段很難開快,又下起了小雨,地面濕滑,為了保證安全,陸之遠把速度壓了下來。薛里昂以為他累了,幾個小時高專注的駕駛確實不輕鬆,他提出可以換下陸之遠自己開完最後這段路程。

  陸之遠沒同意,他確實累,但是也不敢賭薛里昂的理智,越是這個時候,自己越應該小心。他不敢想要是薛里昂一時忙亂,倆人翻下去見到了薛銳,自己該怎麼說,「不好意思,我把你弟帶來了」?

  山腰部分,警戒線和值守的警員攔住了這輛上山的車,盤查完身份後看向兩人的表情竟然有一絲欲說還休的憐憫和同情。但是沒有人在意這個,陸之遠過卡之後平滑起步開向事故發生地點,幾十米的路程,又長又短,總歸會到達。

  第108章

  前面是警車和工程車的聚集處,陸之遠找了個不礙事的空打算停進去,沒等停穩,薛里昂打開車門跑了過去。陸之遠緊急剎車才沒碰到他。

  警方對突然衝出來的人先是表現出警惕,之前負責和薛里昂交流案情的女警趕忙上前對同事解釋了一通,然後扳過薛里昂,見他神情不對,抓著他的手臂連忙安撫:

  「薛先生,您先保持冷靜,痕檢已經在調查了,很快就能鎖定嫌疑人……」

  薛里昂根本聽不見她在說什麼,或者說雖然聽到了,但是字詞都不往腦子裡進,他已經無心顧及其他,直愣愣看著他所站著的這條公路下面,兩段平行路落差之間那一大片的焦黑。焦土中心那輛車已經面目全非,似乎經歷了激烈的碰撞,又在大火里燒得漆黑變形,但是根據大致的構造和車牌號,依稀可辨就是NSO傳回來照片裡那輛。

  「這段路是森林火警專用的消防通道,平時不允許車輛進入,好在這個季節沒有大風,周圍的可燃物不多,燒完之後就停了下來,沒有形成山火……」

  「薛先生!薛先生,等一下!」

  耳邊的聲音都像是風一樣呼嘯而過,薛里昂難以控制自己的雙腿往事故中心奔去,儘管他心裡一直叫囂著拒絕的詞,好像只要逃避就不用面對,可是他的信念又逼迫他必須去查看。

  「攔住他!快!攔下他,別讓他過去!」

  女警被甩開踉蹌幾步,喊同事過去攔他。這種精神狀態下讓家屬直接面對死者破損的屍體可能會成為一生的陰影,非常違背人道主義精神。再者這樣破壞現場也不利於後續工作展開。

  除了現場勘察的部分警務人員因為手裡的東西不方便,靠得近的幾個都沖了過去試圖攔住薛里昂。有人抱著他的腰,有人拉扯著他的手臂,有的人乾脆抓著他的衣服往回拽。

  公路垂直往下沒有路,車子翻滾下去撞斷了幾棵樹,沿著痕跡尚且能一步一步往下探。支棱著的樹枝,碎石頭,泥濘的土,往前不容易,腳下踩不實,抓人也很艱難。

  薛里昂覺得自己每一步都走得很沉、很沉,他摔開擋路的人,像是一隻沉默的獸在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裡往前走。

  好像經歷了一輩子那麼久,他終於走到了裹屍袋旁邊。外勤的法醫剛剛撿完肢體、把組織鏟進去,拉鏈和搭扣尚且將將封好,見他過來,不忍心再阻攔。薛里昂顫抖著把手伸到拉鏈環,幾次沒能成功捏住那一小片金屬。

  他咬著牙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抖,不要這麼丟人,不要像個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來不及的廢物。

  「夠了薛里昂,你聽我的,不看,我們不看。」

  陸之遠終於趕了過來,他褲腳沾滿了爛泥,身上也髒一塊破一塊的。對於他的運動能力來說,這幾步陡峭的野路,三米能摔五步,幾乎是連滾帶爬。他伸手握住薛里昂的手,試圖掰開拉動拉鎖的手指。但是那隻手像鐵塊一樣,僵硬著掰不開。

  警察說,推測可能是車翻下去的時候油箱破裂,又撞擊到發動機,所以炸開燒了起來,受害者人已經部分碳化。再加上在山上停放了兩三天,有野狗之類的食肉動物撕扯了屍體……殘損肢體的景象非常恐怖殘忍,建議家屬最好不要看,避免造成心理傷害。

  薛里昂堅定且沉默推開陸之遠,對於身邊一切聲音都置若罔聞。他甚至一點都想不出來自己有可能看到什麼,好像腦子的弦全都斷掉了,不靈活了,沒有畫面。那個黑色袋子裡是什麼,是睡著的薛銳嗎?是白骨和血肉嗎?

  拉鏈劃開的聲音在雨聲里格外清晰,周邊的警察嘆息著別開了臉,連法醫也移開目光不忍心看。

  只有薛里昂表情木楞看著裹屍袋裡的……東西,他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他的手懸在尚且能被稱之為頭顱的地方,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姿勢去觸碰。他抬頭,試圖向其他人尋求答案,但是沒有人回答,他只能看到別人眼裡的閃躲和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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