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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是有些遺憾,今天還是沒有追上水中那具離他遠去的白骨。他的確很想追上它,在深不見底的水裡,問一問它,你也放不下嗎?因而一直在這裡徘徊。

  風有些大,再一次吹響周野並未完全扣緊的窗戶,周野睡眼朦朧望著窗戶,頓生一陣抑塞。只差一點兒,差一點兒他就能追上它了。

  門外又響起一陣敲門聲,接著周野聽見周恒生低而沉悶的聲音,「小野,醒了嗎?吃飯咯。」

  周野覺得周恒生一點也不像想要吵醒自己的樣子,這樣細聲細氣,全然一副「不敢高聲語 恐驚天上人」的做派。

  「哦,就來。」周野扯下睡衣回道。

  徐若晴的話比以往都少了很多,聽不見她的嘮叨反而令周野很是愧疚。他猜想是不是前些日子自己常常朝媽媽發火,導致她不敢在他面前多說話。

  他的食慾一直很差,面對父母不時朝他碗裡夾菜,他卻很難開口拒絕。於是只能迫使自己一口口吞下對他來說難以下咽的食物。

  或許是瞧見周野吃得多了,話也密了不少,徐若晴難得攢出一個泫然欲泣的笑。周恒生撓了撓頭,問周野要不要陪他喝一杯酒。徐若晴抬起手便要阻止,周恒生神色冷靜,看著徐若晴說「就一兩杯,沒事。」

  周野其實是不想拒絕的,但他胃裡確實太久沒有塞下這麼多東西,一時間竟有些想嘔。他吞咽了幾次口水,才抑制住翻江倒海的吐意。只好捂著嘴朝周恒生連連搖頭,周恒生見狀也不再強迫,只說:

  「小野,你搬回家來住吧。」

  周野與徐若晴都怔愣片刻,不等徐若晴打圓場,周野竟笑著答道:「好啊。」

  徐若晴的心裡卻沒有半分輕鬆,周野從回家到現在,表現得都很正常。就好像他經過一個月的旅行,已經全然從分手的陰影中走出。然而,周野骨瘦嶙峋的樣子,像是真的走出來了嗎?

  她早就後悔了。

  是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周野的愛情。她原以為周野也可以和周池一樣,很快便能調整過來。但她守了周野將近三個月,偶爾失常的周野令她幾次恨不得吐露真相。

  可她只是一個平凡的母親,現下她真的束手無策了。她不知道究竟要怎麼做才能保護自己的孩子,保護這個完整的家。

  徐若晴猛地起身碰倒了碗筷,四隻眼睛齊刷刷望向她,她急忙扶了一把,「湯快好了,我去瞅瞅。」

  她的聲音微顫,周恒生知道,他的妻子或許又要躲起來低聲抽泣。

  周恒生一聲長長的嘆息,又將杯子裡度數不高的紅酒一飲而盡,「周野,等吃完飯,我們好好聊聊。」

  「……哦,好。」

  然而,等不到父子的促膝長談。餐後,周野的瞌睡又來了。他雙眼微閉,打著哈欠跟周恒生耍賴,他只睡一個小時,等睡醒兩人再好好聊。

  周恒生與徐若晴面面相覷,望著周野的房門透出的最後一隙光亮消失。

  周野還是在水裡,只是從綿密的紗帳縫隙中窺見一輪蕩漾在水中的圓月。月光很燙,照得水面霧氣瀰漫,卻又照不進水底,照不到他的骨骼。水波陣陣,風聲都被波浪淹沒。如果不是紗網纏縛太緊,他懷疑自己的骨架都要被震得四分五裂。

  水很涼,周野覺得自己今天都要被泡爛了。但轉念又嘲諷自己,沒有血肉又怎麼會泡得爛。只是今天的時間實在太久,窒息感令周野不自覺地發出微弱的呻吟。

  或許是這呻吟驚動了那具白骨,他等了它這麼久,終於等來了。

  它背對著周野浮蕩在原地,周野來了興致,拼命朝它的方向追趕。明明已經是最深最冷的水底,周野不明白,怎麼自己愈發冰涼。

  好像周圍不再是波動的水,更似凍結的冰。那具白骨終於離他只有咫尺之間,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封印在冰川里的飛蛾。它的身體還是維持背對周野的姿勢,只將頭顱轉過來看向周野,仿佛問他找他有什麼事?

  周野一點兒也動不了,他的咽喉被驚人的寒冰凍住,發不出聲。

  白骨的周圍兀地落下晶瑩剔透的雪粒,周野聽見空曠的山壑里,山風掃過枯枝時發出的嗚咽,也聽見汽車啟動時發動機產生的嗡鳴,還有輪胎碾過厚厚積雪而生的聲響。都在山谷里迴蕩。還有——

  「會喜歡你。」

  周野難以控制地,第一次想要掙脫細紗帶來的圍裹。他瞪大雙眼,儘管他的眼眶裡什麼都不剩,儘管紗帳已經將他的眼眶纏上一層又一層。

  夢醒了,周野臉頰一絲冰涼。

  他伸出手指顫顫巍巍在臉上抹了一把,拿到遠處在昏黃的燈光下定睛瞧了瞧。

  居然是眼淚。

  周野緩緩坐直了身體,他的眼中呈現一片死灰。

  他將雙手抬起,把左手的紗布慢慢解開。兩隻手掌翻來覆去地被他審視一番,眼前的白骨早已消失,他抓不住。

  周野只好又將雙手放下,他想他是該放下。

  木雅的藏族婦人勸他「放下」,同行片刻的傅澄心也勸他「放下」,甚至冷水偶遇的那一家三口,也意味著他應該「放下」。

  周野放不下,因為他不可置信也不敢相信,周池真的沒有對他動過一絲一毫的感情。不說從小長大的情誼,單說在御景的幾個月里。周池對他好,真的只是因為他是弟弟?和他上床,真的只是因為身邊缺人?或者說托起絲絨盒,朝他溫柔說「生日快樂」的時候,周池心中也沒有半分動容?周池欺騙他,所以連自己一同欺騙。

  周野下意識逃避,每一個已經無解的質問一次又一次地影響他的思緒,隨時都在折磨他。

  然而此時,周野願意放下了。

  他將窗戶全部鎖死,呼嘯而過的風聲再也穿透不進來。樓下的海棠樹被秋風吹得落葉紛紛,他見過春天的時候,海棠盛開是一幅怎樣不可多得的美景。明年的春天,海棠依舊熠熠生輝。

  周池的睡衣總是比本人的作用大,周野將衣服打好死結,懸掛在上鋪的床沿木頭架上,心裡止不住地笑話周池。

  其實他一點也不害怕,窒息的感覺他每夜都在經歷。

  周野想像自己的頭顱是那一具白骨的頭骨,鼻腔吐出的熱氣變成白霧散了。接著他便俯跪在床頭,後背微微弓起,雙臂自然而然地垂落於兩側。

  他的身體在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哥,你別不承認。你喜歡過我,在那場雪落下的幾分鐘。」

  「儘管時間很短,不過也沒關係。我放下你了,你終於可以心無掛礙地尋找你要的那種幸福。我早些走,這樣下輩子你也不會再遇見我,我沒機會再來打擾你啦。」

  第52章

  傍晚七時,當周池裹挾一股徹骨的寒風匆忙推門而入時,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的兩位老人齊刷刷地站直了身,對周池的到來顯得十分愕然。

  原本周池真的只打算坐在高一層的漆黑樓道里,等到周野吃完飯回御景的時候看上一眼,安心後隨即離開。

  但他的心臟在踏上飛機的那一刻突然跳動得異常劇烈,一陣陣的心悸令他的理智徹底不見蹤影。當他風塵僕僕趕回家門口,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想第一時間見到周野,至於什麼理由出現在這裡,什麼心情面對周野,他沒有思緒再去考慮太多。

  「周野呢?」

  徐若晴還沒緩過神來,只是怔在原地,指了指臥室的方向。

  周池不等片刻便大步流星朝臥室方向走去。事實上在推門的那一剎那,他的手的確因一時的怯懦而產生幾秒的猶豫。

  鼻腔內被深深吸入的一口涼氣刺激得有些發癢,門瞬間被完全推開,屋內的光線昏黃得很,窗邊玻璃上留下微微細雨侵略的水痕。

  幾個月不見,周野的背影就這麼出現在周池的眼前,可能是方才的那一口涼氣過於猛烈,刺激得他的鼻頭到此刻仍舊發酸。

  看到周野跪坐在床上,周池還是先鬆了一口氣。他的指尖微微顫慄,似乎還沒想好該怎麼開口,但一時間卻對周野一動不動奇怪的姿勢感到費解。他的唇角被寒風吹得乾裂,下意識地抿了抿嘴,不過只抿了一下,他就動不了了。

  為什麼?

  為什麼他再熟悉不過的衣物會纏繞在周野的脖頸上?

  換言之,他弟弟的脖頸為什麼會懸掛在那件早該被他撕毀丟棄的死物上?

  周池的手腳在霎那間發麻,像是密密麻麻的針刺痛他的神經。他的冷汗同樣在這一瞬間灌徹了全身,漫天的恐懼猶如一把把不間斷的利器重重擲向他。他怔愣在門口,一步都無法動彈。

  「——小野!!!」

  是什麼哭天搶地的叫喊聲?他挪動自己的眼珠,看見自己的母親直直倒在地下,六神無主地哭喊。他的父親衝進來第一時間將弟弟在床上放平。而他呢?

  作為連最後一把刀都遞上的罪魁禍首,為什麼他就是完全動彈不了?

  「還有氣!!還有氣!!不怕……不怕。」周恒生的手顫抖不已,在周野的鼻尖極力地尋求那一絲薄弱氣息。他用完全不熟練的手法替周野做著心肺復甦,眼角猩紅又朝著周池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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