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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快叫120!周池,你發什麼呆!快給我清醒一點!」

  還發生了什麼,周池都不大記得了。

  只是後來,他再也不敢踏入這間從小長大的臥室,甚至連綠洲的家都足以令他膽戰心驚,不得不落荒而逃。

  120急救車到不了過道太窄的樓下,周池的腎上腺素在此時完全起了作用,乾枯的落葉被他踩得咯吱作響,他全然忘記自己手臂的傷痛,抱著周野一路狂奔,汗水浸濕他的後背。

  怎麼會呢?徐若晴不是在照顧他嗎?

  他不明白他的弟弟怎麼變得這麼輕?他記得明明不久前自己還嘲笑弟弟就算變成樹袋熊,他的身上也掛不住他。

  他跑得自己都忘記了該如何呼吸。

  他從來不信神靈。但在這一分這一秒,他可以向漫天神佛磕頭,磕到頭破血流都沒關係。他可以去哭訴,去乞求。只要別帶走周野,他願意用一切去換取。

  「滴——滴——」

  心電監測儀時不時便發出聲音,每一下都驚得周池心裡警鈴大響。

  已經過去三日,他和父母幾乎不眠不休守在周野的病床前。

  周池透過窗戶玻璃的反光看了眼自己,原本用髮膠固定的頭髮而今隨意散落,他的下巴冒出青渣,沉重的眼袋高高地凸起,他沒有哭卻像是哭了很久,整張臉慘白到了極點,憔悴得不像樣。

  他訕訕而笑,又望向在單人沙發上小憩的周恒生和趴在病床前的徐若晴,最後視線仍舊又回到周野身上。他的弟弟這麼怕痛,現在居然在身上插著各種各樣的管子。

  「幸好發現得及時,窒息時間不長,喉頭有一定的水腫,但好在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後果!但是你們做家人的怎麼搞的!?你兒子的行為初步推斷是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你們竟然都沒發現他的身體軀體化表現嗎?比如暴瘦,焦躁,發抖等。我檢查過他的手臂,手掌還有兩隻手的食指關節處,都有一些大小不一深深淺淺的傷口。如果不是被虐待,就是自殘行為。唉……現在的年輕人。不過這也只是目前的推斷,等他醒後要進一步觀察治療,配合做些測試,才好判定到底還有沒有別的精神問題。」

  周池在衛生間朝臉上潑了一把冷水,醫生的話無時無刻不在他的耳邊迴蕩,他將那隻還在顫抖發痛的手臂用力地撞向門框。

  你到底有什麼資格疼痛呢?

  以前周池不是沒發現周野的一些他無法理解的行為,比如緊張的時候總是將雙手的拇指按在食指關節上,也會下意識的抓一抓大腿兩側。但他總是認為這是周野慣有的小動作、小毛病。因為周野自小也總愛做一些偏執的事。

  可當周野的傷疤完完全全暴露在他的面前,他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自以為是。

  周野怎麼能這樣對待自己?

  徐若晴眼睛腫成一條縫,仍抽泣著問,兒子的手臂上那深淺不一的幾個圓形傷疤,究竟是什麼?

  周恒生沒答話,周池也一言不發。

  只不過他們都清楚,那是一個個的煙疤。

  周野的痛楚無聲無息,只任憑一支又一支暗紅的星火在自己的肌膚上灼燒。

  這幾天裡,每個人都是一具行屍走肉,甚至沒有一個人敢問出,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周野變成這樣?

  期間,周野的手機響過幾次,周池選擇性地接起顧雁的電話,言簡意賅說了周野的情況。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大大咧咧的顧雁,聽後居然在電話里哭得跟孩提時一樣。這讓周池不禁想起周野小時候,有一次顧雁也是涕泗橫流的,來找正在寫作業的周池去後山救救被竹子卡住的弟弟。周池甚少流淚,此刻眼眶不禁又有些發澀。

  他不是一個好哥哥,他不僅沒有拯救周野,還充當起劊子手把他害成這副模樣。

  周池的手肘又一次撞擊牆壁,正在休憩的徐若晴猛地驚醒了。她雙手抹了一把臉頰淚痕,將散落的頭髮隨意綁了一個結。微睜著眼睛看了眼時鐘,便緩緩起身朝周池走去。每走一步,她的淚腺又止不住要溢出淚水。她又用粗糙的手在臉上隨意地揩了一把,走過去擋在周池側邊,阻止他的動作。

  「我……我去買飯,你跟你爸再休息一會兒。」

  「我去吧。」周池嗓子發啞。

  徐若晴又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沒關係,我去就好。」

  周池沒再逞強,他依著徐若晴的意思靠在周恒生臨近的黑色單人沙發上。

  門被小心翼翼地關上了,原本小憩的周恒生張開雙眼,面無表情地看向病床上的周野。半晌過去,周恒生欲言又止:

  「你和周野……」

  周恒生蒼老的聲音在周池響起,他轉頭看了眼周恒生,沒有一絲顧慮重重地點頭,「嗯。」

  「唉……」周恒生長長一聲嘆息,「我早該意識到,唉……我怎麼到這一步才……」

  這幾天,周池聽過太多次徐若晴的哭喊聲,與他的失魂落魄不同的是,周恒生從頭到尾都是最鎮定自若的那個人。周池甚至想如果不是父親,周野完全有可能喪命。可而今,周恒生坐在他的身邊,彎著身子掩面而泣。

  周池望著父親花白的頭髮,他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哭泣的樣子,他的心已經是千瘡百孔,但為什麼仍舊找不到一條可以讓所有人都得償所願的路。

  暖陽和煦,打在周池的身上,卻照出一絲絲寒氣。

  他回御景幫周野拿一些換洗的衣物,他其實有些沒有勇氣回去。但面對同樣勞累的父母雙雙爭著去拿,最終他還是選擇讓父母多點時間休息。

  屋子裡瀰漫一股濃烈的香水氣味,他記得是周野送他的那一瓶。

  周池聞過一次,這麼大瓶香水,他其實一點兒都不捨得用,只噴了一縷留在自己的脈搏處。他緊緊握住脈搏,香味便只跳動在手腕最脆弱的位置。離開御景的時候,他也幾經思慮,最後仍是決絕地將其留在這裡。既然已經做好決定和周野分開,留著它只會徒添傷悲罷了。

  周池疾速朝香味最濃厚的房間走去,臥室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他見到他捨不得用,卻捨得遺棄的那瓶香水,在他的臥室,混合著櫥柜上的斑駁玻璃,碎了滿地。

  一地玻璃碎片流淌在還未乾涸的一彎液體裡,就像醉夢裡周野口中蜿蜒的星河。

  周池雙腳寸步難移,棲在原地。不多時便覺得渾身沒了力氣,腿部微微彎曲,跪倒在星河面前。他的兩隻手伏在身側,長時間難以聚焦的眼睛在此刻盯緊了血跡斑斑的玻璃碎渣。

  他終於知道周野手掌心那些細碎而密集的傷口是源於何處。

  他捧起那一把碎渣,刺痛順著指尖蔓延到了心底。

  那是周野的真心。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旁的人,只有捧著一顆破碎真心的周池,在空蕩的房間裡終於失聲痛哭。

  嗚咽聲陣陣,淚水也滲進銀河裡,只是頃刻之間便蕩然無存。

  第53章

  「滴——滴——」

  周野感覺胸口沉悶得很,只好急促地喘息。他聽著清脆的機械聲音,微微蹙眉抬眼望了望音源的位置。意識一縷縷回到了他的體內,他只覺周身被扎滿密密麻麻的小孔,疼痛得無以復加。尤其是脖頸的位置,就好似腦袋和身體是分開的,他完全無法大幅度轉動,甚至連吞咽這麼簡單的動作,都顯得尤為艱難。

  消毒水的味道逐漸充斥周野的鼻腔,令他原本極度昏沉的頭腦有一瞬間的清醒。他只好又一次睜開雙眸看向乳白色的天花板。但眼前所見的白色又是那麼的渾濁不清。長時間的眩暈令他眼皮止不住地顫抖,天花板東倒西歪的仿佛就要朝他迎面砸來。

  周野又感覺自己像是個植物人一樣,鎖骨、肋骨以及手指上盡連著些自己沒力氣去扯下的線。

  其實相比起來,此刻周野的身上只連著血氧飽和儀及心電監護儀,已經算是令眾人都能長舒一口氣了,畢竟在不久前他剛被卸下許多大大小小的管子和儀器。

  聽完醫生描述周野算是基本度過危機後,渾身酸臭不已的周恒生決定先回家洗個澡,順便給一直吃醫院盒飯的家人煮點餐食。

  病房內很快便只留下沉默不語的母子三人。

  周池是第一個發現周野醒的,但他只是目不轉睛盯著眼珠左右轉動的周野,沒有往病床前邁進一步。

  周池不知道周野還願不願意再見到他。

  「小野,小野!你醒了嗎?小野……」徐若晴隨即也看到周野發顫的眼皮,還有臉上露出的一副滿是疑惑的神情。她撲在周野身側,生怕壓著他。又深深抽氣兩口,緩住自己即將喜極而泣的眼淚。隨後撫了撫周野的發梢,「你餓不餓?要不要喝點粥?」

  這些天徐若晴眼睜睜目睹昏迷的周野先是被洗了胃,隨後又一次次被灌進營養液。周野就這樣沒了半點生氣,被怎麼折騰都不會再皺一下眉頭。徐若晴既心疼又悔恨不已,一遍遍拉起周野的手,溫聲對他說「媽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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