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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水也有一座百年古寺,客棧老闆常常見周野失魂落魄的模樣,熱心提議他也可以去寺廟求一求心中記掛之事。

  周野連扯動嘴角好像都要耗費很多氣力,他根本不會去了。

  他也曾在榆城的香積寺虔誠地祈願過,沒有神靈聽到他的哀求。

  周野也會自嘲,他的生母英年早逝,他的生父杳無蹤跡。或許上一世他可能沒做過一件好事,因而才讓他日日承受煎熬。

  急促而行的路人不經意撞過周野的肩頭,他站在寫字樓下,看著上班的人群匆匆忙忙,他們或許汲汲營營,周而復始。

  只有周野,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汲汲營營什麼?

  他望著寫字樓的一行行公司名稱,眼睛敏而銳利地捕捉到兩個字。這會是烏清的那個「卓世」嗎?

  那麼周池會在上面嗎?

  完全只是巧合,他絕對沒有特意來找周池,周野發誓。

  他僵直地愣在原地,注視那行文字良久,又神思恍惚走出寫字樓大堂。

  第一片秋天落在周野的腳下,他俯身想要拾起這張還未泛黃的梧桐葉,一輛兒童平衡車「咻」地一聲碾壓過去。

  梧桐葉碎了,他歪著頭看那輛粉藍色的小車快速地停了下來,一雙胖嘟嘟的小腿就像兩節白嫩的蓮藕立在兩側。小孩的父母大喘粗氣跑過去停在他的身旁,母親扯著他的衣服大吼,「我是不是跟你說過,大路上不要騎!你是不是欠打?」

  「算了算了,這不是我跟你說話就沒注意芒果的動作嗎?罵我罵我!」

  女人的手勁未松,瞪著眼看向旁邊的男人,「你也要罵!」她隨即又緩和了自己的語氣,問周野,「不好意思,我們沒看好孩子,你有沒有被撞到?」

  周野目光仍停留在孩子的側影,微微搖搖頭。

  「好的好的,實在不好意思哈。」男人跟在後面也朝周野窘迫一笑,隨即把平衡車從小孩的腿下抽出來,挎在手臂上。

  女人擰著小孩後背的衣服,還在一個勁地說,「你這一周都沒得玩,你知不知道。」

  「哼!!知道就知道!!」男孩滿不情願,犟嘴吼道。

  女人的火氣又上來了,正要發作卻被男人安撫下來,「給個面子,回家再打!」

  周野目不轉睛看著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眼睛盯得太久,有些不自覺地發酸。

  這樣的一家三口,和幼時自己的家別無二致。

  周野有些搖搖欲墜,原來這就是周池口中期盼的正常人生。

  他的哥哥那麼好,本該擁有這樣的人生才對啊,原來一直是他攪亂了周池的人生。即便到了這一步,周池都還只要求他能當一個旁觀者,一個不會說話的弟弟,就可以了。

  他難道連這樣的要求都做不到嗎?

  他當然可以的吧,這樣他也有資格去經歷周池結婚生子,也去聽周池的孩子糯聲糯氣喊他「小叔」。

  然而,周野擔得起這一聲「小叔」嗎?

  陰溝里的臭蟲能見到周池以後的小太陽嗎?

  周野呼吸一瞬間停滯,他再也沒辦法待在這座和周池共同呼吸的城市。他很早就潰不成軍,只不過在這天終於落荒而逃。

  第50章

  烏清西南邊會展中心的大型家居展品琳琅滿目,儘是市面上最流行的家居款式。顧雁接過第十一本畫冊,隨意地往其中一個展商遞來的帆布口袋中一扔。聞著刺鼻的皮革味道,他跟在許駱譽的身側,相比起對方的興致,顯得倒是漫不經心。

  許駱譽瞥眼瞧他,「這麼沒意思?」

  「倒也不是沒意思,就是空氣有點悶。」顧雁扯了一把衣領。

  他們許久未見,許駱譽自上次與周野見面後,心中執念蕩然無存。既然如此,同從小生活的蓉海相比,他實在犯不著留在一個陌生的城市。此次過來,也僅是出於工作原因,這場家居展覽正好讓他有機會觀摩全國各地的同行。顧雁也不單純是陪他來的,他完全可以從中尋求商機。

  只是許駱譽見顧雁一路上都煩悶不已,不自覺地挑了挑眉。

  展會很大,兩人閒逛了兩個展廳,許駱譽問他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最近有煩心事?」

  「也算,也不算。老錢還沒逮著。」

  許駱譽心下瞭然,這是不久前顧雁順嘴嘮叨一句講起的肇事司機的名字。他心中一沉,正欲開口安慰顧雁凡事順其自然,顧雁卻先接起了電話。

  「回來了嗎?哦哦那就好……你怎麼樣?」

  手機屏幕的訂單顯示可以取餐,許駱譽正好不便再聽顧雁的談話內容,起身先去端咖啡。回來的時候,顧雁居然還沒掛斷電話,再看他的臉色,顯得慍氣十足。

  「我給你打視頻,你也不接。我問你有沒有去過醫院,你也給我含含糊糊回答。現在說明天就要來上班,大哥,你不知道今天是周五,明天就是中秋小長假嗎?你來上什麼班?來招待哪個業主?」

  許駱譽耳朵微動,聽完眉間一緊,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奶泡太過稀鬆。

  「唉……等節後好不好?我下午去看你?好好好,那你先回你爸媽家裡過節。」

  電話掛斷,顧雁將手機放在桌旁,原本慍怒的神色早已被心緒不寧掩蓋。

  「怎麼了?什麼事兒讓你這麼煩?」

  顧雁眼珠上揚盯了一眼許駱譽,原本要開的口在想起周野與他曾經的關係後又變得欲言又止。

  「是周野。」許駱譽的臉色沉了下來。

  「……」

  「他出了什麼事兒?」

  顧雁眉頭愈發深鎖,他端起咖啡灌進一大口冰美式,澀得自己汗毛直立。

  「也沒什麼事兒,最近他心情不好。」

  面對顧雁的含糊其辭,許駱譽自然也不再多問。

  許駱譽這次出差帶的衣物不多,蓉海此時還正值盛夏,因而全然沒有料及烏清的蕭瑟初秋。薄衫被風吹緊,貼在身上有些使人陣陣發冷。

  他憑著許久以前顧雁發給他的位置,來到御景樓下。當他在大門保安亭登記寫到<A棟1501>時,他抬眼正好瞧見保安也一臉愁眉苦臉望著他。

  「先生,1501的業主回來了嗎?」

  許駱譽眼睛微微一動,「嗯?」

  「那麻煩您讓他把半個月前借的梯子還回來,說是第二天還的,一直沒還。敲門也沒人開,還以為一直沒在家。」

  許駱譽深深打量了一眼保安,禮貌地點點頭離開了。

  他其實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將車票改簽,跑來周野家裡。

  只是他似乎下意識地覺得,如果不見周野一面,他會帶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回到蓉海。最終還是會為了周野再來一次。

  他設想過,如果遇到周池,他要用什麼樣的理由來說自己出現在他家的門口。

  理由還沒想到,電梯「叮」的一聲開了門。

  許駱譽按響了門鈴,時間過去很久,久到他以為自己如同樓下保安那樣,即將無功而返時,那個令他心神不定的人出現在他的眼前。

  許駱譽微翕著唇,如果不是青天白日,他會以為自己是在中元節的夜半遇到一隻空有「周野」皮囊的孤魂野鬼。

  「你怎麼在這兒」周野仿佛身處冰窖,一身寒氣逼人。

  不容他先做回答,他的鼻腔被屋內濃密得發臭的香水氣味不斷侵襲,而在這香氣之中,又摻雜一股鐵鏽一樣的血腥之氣。他下意識吸了吸鼻子,朝著鐵鏽氣味濃郁的地方尋去。

  ——是周野的左手。

  許駱譽雙拳止不住攥緊,長舒一口氣後又隨意地握住周野左手手腕,他的嗓音因為暴怒而顯得尖銳。

  「你的手怎麼了?」

  周野呆滯地盯向那隻仍舊泊泊流血的手,眼皮一動又置若罔聞。

  也沒怎麼,就是一個人在這間監獄裡遊蕩,經過周池房門時,受不住蠱惑終於推門而入。

  短短几月,這裡早就變得空空蕩蕩。他都已經記不起自己也曾住在這裡的那些光景。

  他晃晃悠悠來到周池房間的落地鏡面前,下意識地打量起自己。許多人都說他不似從前了,但他看到這一刻和以往的每一刻都一樣,周野還是周野。

  他又不經意的發現,鏡子後面的玻璃櫥櫃裡,角落旁是一瓶從未拆封的香水。

  「狂戀苦艾」

  他也沒用過這瓶香,但他的記憶力仍是很好。

  他慢吞吞地打開櫃門將香水拿了出來,朝外噴了一縷。

  水汽在日光下變成一道轉眼即逝的虹,而後又瀰漫到他的周身。真的很好聞,直到此刻他還是自以為是地認為這氣味很適合周池。

  可周池連平日裡放在餐桌當廢紙的過期藍圖都帶走了,也沒有帶走他送的香。

  因為周池不要他,也不要他送的任何一件東西。

  他們都應該消失。

  周野使出全力將香水瓶重重砸向玻璃櫥櫃。

  玻璃碎了,瓶子也碎了。

  他為什麼還是完整的,還沒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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