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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大多數的蒙古人主張全速前進,一鼓作氣拿下南宋都城,一個漢人不同意。元朝漢人郎中孟祺說:“如果大軍馬上壓境,宋帝室必將遠逃閩南,那樣臨安城內會盜賊蜂起,臨安百餘年的積蓄將焚盪無存。為今之計,要先安撫宋室,令其不會因懼而逃,假以時日,定會全取臨安。”

  伯顏非常讚賞,還是漢人想事情周全。

  臨安方面的漢人更能想事情,時局至此,仍然充滿了美妙的幻想。宰相陳宜中無論如何都覺得希望還是存在的,他派宗正少卿陸秀夫出使元軍大營乞和。條件低至納幣稱侄,甚至稱侄孫也可以。

  伯顏不滿意,但也沒拒絕。

  太皇太后謝道清發布最高指示,只要南宋可以作為政治實體繼續存在,稱臣也在所不惜。

  伯顏同意了,雙方約在長安鎮締結和平。為了正式,伯顏要求南宋派出最高級別的官員,比如宰相。陳宜中作繭自縛。

  終於要直面蒙古人了,這個以忠義面孔無畏反抗走上檯面的前學生運動領袖,最大的願望就是安全。怎麼辦?

  不急,第一招,失約。

  締結和約時間到,陳宜中失約不至。伯顏傻等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有點小傻,轉念之後心裡變得平和,因為南宋才是真傻。

  蒙古人所要的不過是緩和氣氛,南宋卻在積極準備,誰得誰失?伯顏下令進軍,前鋒抵達皋亭山(今浙江杭州東北郊),游騎已出現至臨安城北門外。

  大難臨頭,各有活法。此前一直游移在南宋中上層官場無足輕重的文天祥沒有像人們想像中那樣,和與他一起勤王的李芾一樣致力於殊死抵抗。

  文天祥是有原則的人,有至高理想的人,同時也是個現實的人。他能夠平靜地分析敵我實力,承認己方面臨的絕境。

  這時他的官職是知臨安府,相當於南宋首都市長,他建議謝道清趁著臨安還沒有被圍困,把宋恭帝的兩個兄弟送往更遠的南方,以保留最後的火種。

  趙昰被封為益王,逃往福州;趙昺被封為廣王,逃往泉州。駙馬都尉楊鎮和二王的舅舅,以及陸秀夫組成了王府班底,保護他們離京南下。

  陳宜中在失約之後想到了逃跑,鑑於他的地位,他希望能組團逃。事不宜遲,他馬上帶著群臣去皇宮,勸謝道清遷都避禍。謝道清本不想走,架不住整個朝廷都想走,此時此刻,她毫不懷疑再拒絕的話,本就快走光的朝廷大臣立即就會拋棄她。

  謝道清命令宦官宮女立即收拾東西,當夜就走。可是一切就緒之後,陳宜中等人卻沒了動靜。謝道清頓時大怒:“老身本不想走,大臣數以為請。今我欲行,眾人又不至,是欺我這個老婦人嗎?!”

  急怒攻心,太皇太后一把扯下首飾,摔在地上,把房門緊閉,誰來都不開。

  其實陳宜中倒也不是騙她,而是家財太多,整理打包太費時間,想在第二天一早走。忙暈了頭忘了通知老太太了。

  而老太太在如此生死關頭耍上了貴婦脾氣,就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了,尤其是連文天祥都被連累。元軍逼近,文天祥和張世傑覺得唯一的出路是全體朝廷成員火速登上杭州灣里的戰船,把戰鬥引到元軍相對薄弱的海面上去。

  奈何謝老太太怒不可遏,把所有大臣都恨上了,再怎麼說都不離開臨安皇宮半步。

  陳宜中的表現也加倍古怪,遷都與出海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躲避元軍,他應該是贊同派,可他卻反對。文天祥與張世傑成了少數派,沒有人響應,謝道清更不理會他們了。

  最後的機會就這樣白白溜走,元軍終於兵臨城下,南宋朝廷想逃也逃不出去了。

  宋人就是聰明!此時再不提什麼議和,而是直接出城獻傳國玉璽、降表,正式向元朝投降。降表云:“宋國主顯謹百拜言:眇焉幼沖,遭家多難。權jian賈似道,背盟誤國,至勤興師問罪。顯非不欲遷避以求敬全,奈天命有歸,顯將焉往。謹奉太皇太后命,削去帝號,以兩浙、福建、江東、西、湖南、二廣、四川、兩淮見存州郡,悉上聖朝,為宗社生靈祈哀請命。伏望聖慈垂念,不忍三百餘年宗社遽至隕絕,曲則存全,則趙金工子孫世世有賴,不敢弭忘。”

  文章寫得很好,伯顏很滿意,只是人員很不正式,只是個使者。伯顏要求南宋首相出城親自再讀一遍,以便在法律效力上達到正規。

  奈何誰都找不到陳宜中了。

  臨安城內眾目睽睽,臨安城外大兵壓境,這人竟然有本事突然間失蹤,誰也找不到了。等到好一陣子之後,他在溫州清澳一帶重新出現,人們才知道,他是逃亡了。

  逃跑宰相陳宜中,名不虛傳也。

  杭州灣里張世傑灰心失望,率水師離去。他的部隊從此之後在南方海域散落,等待機遇。

  與元軍接洽的事,落在了文天祥的頭上,這時他成了宰相。文天祥一行出城,在明因寺見伯顏。他身為狀元宰相,唯不願向異族低頭,甚至想以言辭辯駁迫使伯顏退軍。他問:“本朝承帝王正統,衣冠禮樂之所在,北朝將以本國為屬國,還是想毀我社稷宗廟?”

  伯顏很放鬆:“社稷必不動,百姓必不殺。”

  文天祥道:“北朝若有意保存本朝,請退兵至平江或嘉興,再商議歲幣犒軍之事。如此,北朝可全兵而返,彼此有益。如北朝欲毀我宗廟,滅我國家,則淮、浙、閩、廣等地尚在宋屬,成敗還未可知。如此,兵禍連綿,勝負難料!”

  伯顏驚異,終於開始認真對待眼前這個宋朝人了。

  亡國宰相居然這麼強硬。伯顏隨旭烈兀在西南亞拓地千里滅國無數,見過太多俯首膽怯之輩,這時遇到文天祥,驚訝之餘,想逗逗他。

  伯顏變色大怒,威嚇文天祥。

  剛剛還強硬,瞬間會軟掉吧,那樣才好玩。可是他失望了,面對威嚇,文天祥的強硬度隨之高漲:“我乃南朝狀元宰相,但欠一死報國耳,刀鋸鼎鑊之逼,又有何懼!”

  伯顏正視文天祥。

  這個漢人很特別。伯顏想了想,理智人做聰明事,他不殺文天祥,但也不放他,乾脆扣起來,每天廢幾斤糧食而已。

  文天祥開始了他的第一段囚徒生活,更是第一次遠距離看著南宋的滅亡。公元1276年二月初五,宋恭帝率百官“詣祥曦殿望元闕上表”,舉行了投降儀式。伯顏取南宋太皇太后謝氏手書的降表,“諭天下州郡降附”,南宋至此在實體上已經滅亡。

  實事求是地說,元軍很寬容了,沒有像金軍那樣欺壓北宋君臣,也沒有像北宋滅亡時舉行傳統的牽羊受降之禮,連軍隊都屯駐在臨安城外,只派一小部分元軍進城入駐大內皇宮。

  三月,伯顏入臨安,元軍滿載著南宋的戶口版籍、冊寶儀仗、車輅輦乘、禮樂祭器、圖書珍玩等器物,押解著宋恭帝、全太后、兩宮后妃、外戚、宗室、大臣、太學生等幾千人北上元大都(今北京)。

  名單里沒有太皇太后謝氏。

  謝道清以老病為理由,在原皇宮內暫留。說來也是奇蹟,自從被陳宜中氣著了自閉於寢宮之後;她真的哪兒也不去,連南宋滅亡了也巋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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