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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覺得宗策應該比自己更需要這塊手帕。

  「還有。」宗策言簡意賅,「擦擦吧。」

  宋千帆默默接了過來,抹了把臉,又偷偷瞟了幾眼宗策。

  宗大人……好像真的不像有多麼傷心的樣子,感覺只是周身氣場壓抑了些,臉色平靜得嚇人。

  倒是宗略那邊,自從聽聞陛下病重的消息後,已經在他面前幾度垂淚了。

  這兄弟倆,真是……

  唉。

  宋千帆臨走前,對殷祝最後行了一次君臣大禮。

  起身時他的那一抹眼神,恍惚間,殷祝還以為自己看到了歷史上那位白髮蒼蒼、仍披甲領軍上陣殺敵的宋國柱。

  隨著天氣漸熱,殷祝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每日清醒的時間,最多也只有兩個時辰不到了。

  詭異的是,他除了每天吐吐血、身體無力容易疲乏外,依舊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之前有一次清醒的時候,殷祝給他乾爹半開玩笑地講了睡美人的笑話,沒想到自那以後,每次醒來宗策都會在旁邊守著,給他一個吻,然後順勢送來一碗毫無半點用處的苦藥。

  殷祝懷疑他乾爹是在做巴甫洛夫實驗。

  因為他現在已經有點兒被養成條件反射了,只要看見他乾爹湊過來,舌根就下意識開始泛起苦味。

  這段時間內,他嘗試過催眠自己、去道觀里求神,還有私下裡對著虛空激情輸出,但都沒再見到過夢中的那個白鬍子老頭。

  他不知道究竟是對方在搞事,還是天道就註定了他要死在興和七年的年尾。

  但殷祝只覺得,好不甘心。

  憑什麼他改變了歷史的走向,卻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

  所以他找來了歸仁,詢問對方有沒有什麼能讓自己活到興和八年的辦法,哪怕只多活一天也好。

  歸仁斬釘截鐵地說,沒有。

  但殷祝察覺到他旁邊歸亭表情的異樣,便認定歸仁肯定有辦法,各種軟磨硬泡威逼利誘之下,歸仁終於願意開口了。

  他說,陛下的身體,想要撐到來年,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歸家有一副祖傳湯藥,配合扎針,能讓病重之人一直處於昏睡狀態,保存最後一點精血,直到預定的時間,他再用鬼門十三針將人從昏睡中救治喚醒,或許可以堅持到來年春日。

  「此種治療之法,等同於竭澤而漁,風險也極大,很可能會再也醒不過來。」歸仁沉重道,「就算醒來,身體也會快速走向衰竭,迴光返照,於一日之內暴病而亡。」

  「一日……」

  殷祝想了想,說:「夠用了。」

  一開始,宗策堅決不同意他用這種辦法。

  即使殷祝告訴他,自己打算用最後那一天的時間,徹底解決掉唐頌和尹英的問題。

  而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恐怕就真的要走到那個最壞的結局了——太子一旦鋌而走險選擇逼宮,無論成敗與否,都會給大夏留下後患無窮。

  「胡鬧!」宗策怒道,「先不提陛下這是在異想天開,就算真有那麼一天,策也會率軍拼死保護陛下安危——」

  「朕就是不希望你拼死,」殷祝打斷他,「守正,你就當是朕自私一回也要逆天改命吧,來到這兒,遇見這麼些破事,真是憋屈得夠夠的了。」

  「朕就想給自己爭一口氣,不行嗎?」

  望著殷祝那倔強的神情,宗策只覺得仿佛有千百根尖刺深深扎進了他的心臟,傷口隨著每一下血肉的跳動,愈發鮮血淋漓。

  「那我呢,」宗策顫聲道,「陛下,我該怎麼辦?」

  讓他親眼看到自己的愛人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連睜開眼看看他都做不到,只能一日日走向死亡的終點嗎?讓他每天在忐忑和惶恐中,等待那最不知道還能不能到來的最後一日奇蹟的降臨,然後再度體驗一遍撕心裂肺的痛苦嗎?

  殷祝安靜下來。

  許久之後,他嘆息一聲,正準備開口放棄的時候,宗策閉了閉眼睛,說自己同意了。

  殷祝有些驚訝,小心翼翼地問他乾爹為什麼改變主意。

  宗策沉默良久,輕聲回答道:「策就當陛下睡著了。」

  只要他還能在自己身旁,多陪他一段時間。

  就足夠了。

  三日後。

  宮中傳來消息,陛下昏迷不醒。

  最後一道下發給眾臣的旨意,是國中大小事宜,皆由宗策代為掌管。暫授其總理大臣一職,如朕親臨,不可違逆。

  消息傳出,天下譁然。

  作為太子,尹英第一個提出質疑。

  「父皇就算病重昏迷,也該叫孤監國才是,他宗策又不姓尹!」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但宗策有蓋了御璽的聖旨在手,殷祝服藥前,還特意召集朝中重臣宣布了此事——當然,唐頌當場就指著宗策的鼻子大罵了一通,甩袖離去了。

  不過也正因此,暫時還沒有人對這份聖旨的真偽抱有疑問。

  不少人都在觀望,等著宗策和尹英徹底撕破臉皮的那一天,方便他們站隊或明哲保身。

  但詭異的是,兩邊竟然維持了數月的相安無事。

  可能是因為陛下只是昏迷,而且並不算突然,不僅餘威尚在,還能在昏迷前妥善安排好一眾大小事宜,穩定人心,叫朝中六部各司其職。

  相對來說,還是尹英挑事的次數更多一些。

  但宗策多次公開表示自己絕不會覬覦皇位,一般都會主動避讓。

  實在無法接受時,就直接繞過太子給官員下達政令——對待那些官員,他的手段可就沒有那麼委婉了。

  他還把自己的住處搬到了御書房,每日奏摺送來,宗策就坐在屏風前批閱,每隔半個時辰,起身去屏風後的軟榻上看一眼殷祝的狀況;待到午後,給他擦身換衣,摟著他小憩片刻,附耳輕聲說幾句在對方清醒時根本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心裡話,醒來後再繼續辦公。

  直到深夜,洗漱完畢後,再抱著殷祝沉沉睡去。

  宋千帆來宮裡看過一次,見殷祝呼吸平穩,臉色比從前清醒時還紅潤了些,不禁大為驚奇。

  「玩得真花……咳,我是說,宗大人把陛下照顧得真好啊。」他感嘆道。

  宗策臉色平靜地收下了他的讚美。

  但宋千帆也憂心忡忡地對他說出了自己的顧慮:「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唐頌他們忍不了太久。平靜只是一時的,如果陛下久不醒來,這朝中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宗策:「我知道。」

  「那你可有什麼應對辦法?」宋千帆期待道,「陛下一定提前都告訴你了吧!」

  「沒有。」

  「……啊?」

  宋千帆傻眼了。

  事實上,殷祝不僅什麼都沒有對他說,還給宗策留下了一個大麻煩。

  他從宗室中選定的幾個候選人,年紀一個比一個小,還都是常年缺少父母陪伴關懷的。

  因為宗策對他們上心,沒事就去看看他們,這些孩子都很黏他,每次都拉著他,不讓他走。

  宗策看著這些孩子,不明白殷祝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么小,怎麼能擔當起治理國家的重任?

  他從前想的是,等到新皇登基,政權穩固後,就辭去官職,到陛下的皇陵中了卻此生。

  可現在新皇候選人的牙都還沒長齊,皇陵更是才剛開始修建,聽說當地官員說還選了個水平差勁的風水先生,一挖挖到別人墳頭上去了,坑底還酷酷往外冒黑油,估計又得再重新選址。

  宗策有理由懷疑,殷祝是故意給他留下這些爛攤子,叫他慢慢收拾的。

  真是辛苦他,想出這種辦法了。

  嘩啦啦的雨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宗策仰起頭,自浴桶中睜開雙眼。

  他用帕子擦乾淨了身上的水珠,又叫人重新打了盆熱水來,換了塊新帕子,走到屏風後面,動作細緻地抱起躺在榻上沉睡的青年,脫下褻衣,叫殷祝靠在自己的肩頭,一點點幫他擦起了身子。

  烏黑的長髮披散在瘦削肩頭,躺了一天,殷祝的發梢有些許的凌亂毛糙,又被宗策用梳子一點點撫平,白皙光裸的脊骨蜿蜒向下,呈現出一道優美的弧度,最終消隱在圓潤的溝壑之中。

  宗策毫無半點難為情——或許剛開始還有吧,但數月過去,他已經徹底沒了這種難堪情緒。

  他輕車熟路地吻上了殷祝的唇,溫柔和細緻地研磨著,感受著摯愛在睡夢中溫吞的呼吸,患得患失的心情也逐漸平靜。

  仿佛他不是在抱著自己可能再也醒不來的愛人,而只是兩人在一段雲雨歇息後,極盡眷戀的溫存。

  宗策的手上擺弄著那筆直的小腿,自下而上地揉捏著上面的軟肉,白天時,宋千帆就是不小心看到了宗策幫殷祝捏腳的畫面,才會捂著眼退避三舍,發出真會玩的感嘆的。

  但宗策抬起頭,一臉坦然地告訴他,這只是在幫殷祝活動身體,防止肌肉萎縮。

  不過這種話,殷祝自己聽到了估計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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