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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策點了點頭。

  只是他仍有一點不解:「陛下為何如此在意海上航運?據策所知,沿海地區的海運貿易還不到國庫每年稅收的零頭。」

  在宗策看來,大夏海岸線曲折綿長,當地百姓吃海靠海,比起內陸航運的大宗生意,那點捕魚交換得來的收入少得可憐。

  但殷祝卻將飛鳥坊專門劃分出了一個部門,研究船舶航行和海上神機,還下了死命令,說十年之內必須要將汽船速度提升一倍,淘汰國內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帆船。

  宗略為此忙得焦頭爛額,好幾次明里暗裡朝他打探陛下是不是又接觸了什麼方士,想要去海上尋仙了。

  宗策不信那些方士的鬼話,殷祝對尹英的做法他也都看在眼裡,知道所謂的仙藥只是一個幌子。

  但這世上如果真有仙藥的話……

  殷祝正想著自己該怎麼回答他乾爹的問題,就看到宗策的表情出神,不知道又想到哪裡去了,不禁頭疼地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提醒對方回神。

  「要是朕能聽到你的心聲就好了,」他抱怨道,「動不動就發呆,之前還淨胡思亂想折騰這麼長時間,說吧,又在想什麼東西?」

  他眼神犀利地盯著他乾爹。

  宗策捏了捏他凸起的腕骨,漆黑的眼眸無辜地眨了一下。

  殷祝看著他,臉頰慢慢紅了。

  他呸了一聲,扭過頭去:「不要臉!」

  第121章 【二更】

  殷祝扭頭時,正好看到了站在門口、不知道要不要進來稟報的蘇成德,老臉不禁再度一紅。

  算了,本來也丟的差不多了。

  所以他沒推開他乾爹,厚著臉皮問道:「有什麼事?」

  蘇成德乖覺地耷拉著眼皮,權當自己是個瞎子,什麼都沒看見。

  「陛下,太子殿下在宮外求見。」

  殷祝的笑容淡去,「不見,就說朕在休息,不見任何人。」

  蘇成德依言領命走了。

  當他把這番話轉述給尹英時,尹英冷笑一聲:「這個『任何人』裡面,恐怕不包括宗策吧?」

  他派人去宗家盯梢了半個月,宗策卻一次沒回過家裡。

  尹英惡狠狠地想,父皇病重,怕不是被這人榨乾的吧!

  好歹也是個將軍,卻不走正道,一副禍國妖姬的狐狸精做派,真是令人不齒!

  尹英真想硬闖入宮,一劍斬下這妖妃的腦袋。

  但來之前老師告誡過他,不可硬來,如果陛下只是不讓他入宮,沒提去海上尋藥的事情,那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回來就行。

  為了大局考慮,尹英只好憋著一口氣,朝蘇成德擠出一抹笑容來:「多謝蘇公公。」又不動聲色地塞了一塊翡翠佛牌過去。

  蘇成德笑眯眯地收下了。

  轉頭就把這東西上交給了殷祝。

  他回去的時候,歸家父子也在,正在為殷祝扎針。殷祝渾身像只刺蝟似的,腦袋動不了,只斜眼瞥了一下那塊水色透亮的佛牌,隨口道:「給你的你就拿著吧,不必跟朕稟報了。」

  「那怎麼行,奴才不能隱瞞陛下,私自收授財物。」蘇成德一本正經道,收起佛牌的動作倒是麻利得很。

  殷祝:「少拍馬屁。別以為朕現在躺在床上就耳聾眼花,聽說你最近開始在民間收寶貝了?拿了多少?」

  蘇成德臉色一變,忙跪下謝罪,還對天發誓說自己絕沒有貪贓枉法,獻上來的寶貝,但凡是被他看中的,都是錢貨兩清。

  「算算這些年,朕賞給你的東西也不少了,」殷祝語氣平靜道,「朕賞給你的那尊佛像,雖然貴重,但唯有朕在位時,能保你一時平安,神明只渡有緣人,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蘇成德顫顫巍巍道:「奴才謹記陛下教誨。」

  殷祝嘆了一口氣,語氣放軟了些:「朕身邊信得過的,一共也就這麼幾個,朕希望你們都活得久一點,尤其是你。」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朕走之後,你要記得替朕看著他些。」

  蘇成德身體一顫,鼻頭湧上一陣酸楚。

  他伏在地面上,叩首應是。

  回去之後,乾兒子興沖沖地跑來告訴他,說又得了幾件據說有靈性的寶貝,其中還有一塊神石,據說有改天換命、起死回生的功效,不知道那人說的是不是真的。

  蘇成德猶豫許久,到底還是搖了搖頭。

  「把這些人都打發走吧,」他說,「還有咱家房裡的那些,除了陛下賜的,也都物歸原主。」

  「對了,當初給的錢,記得讓他們一個子兒都不少地退回來。」

  乾兒子疑惑問道:「乾爹,為什麼?您之前不是很信這些嗎?」

  他並不清楚陛下的身體情況,還以為蘇成德是信了佛,才會突然廣撒網到處找這些東西供奉。

  「都是騙子,沒什麼用處。」蘇成德語氣冰冷道。

  陛下在跟他說完那番話後,並沒有發話讓他離開,蘇成德也就厚著臉皮留下了。

  也因此,正好聽到了歸仁對陛下說的那番話。

  陛下的身體和精神狀況,不再像從前那樣詭異得讓人摸不著頭腦,表徵逐漸和脈象一致,共同走向衰敗。

  換句話說,就是殷祝大限將至,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不,聽歸仁話里話外的意思,恐怕陛下連今年年尾都過不去。

  初春時節,天氣乍暖還寒,蘇成德呼出一口白氣,在乾兒子擔憂的注視下疲累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一個人進屋待會兒就好。

  門關上,許久之後,屋中突然傳出了一陣咣當響聲。

  「乾爹!」

  一直徘徊在門口的年輕人立刻闖入門內。

  他震驚地看到原本清淨無塵的靜室內滿屋狼藉,供奉在佛前的香爐連著供桌一起被掀翻,裡面的香灰灑落一地。

  這……這可是對佛祖大不敬啊!

  他還以為是屋裡進了盜賊,聽到動靜,立刻警惕地抄起凳子,把目光投向角落。

  卻發現他那在宮中風風雨雨度過大半生、遇事八風不動的乾爹,正雙腿岔開,跌坐在地面上,手中緊攥著一塊翡翠佛牌,睜大眼睛望著屋頂,臉上似乎還有未乾的淚痕。

  他嚇得把板凳一丟,衝過去扶起他乾爹,都有些結巴了:「干,乾爹,您這是怎麼了?」

  「兒啊,」蘇成德緩緩道,「沒事,咱家只是突然想明白了。」

  「求神拜佛,祭祀上香,果然都是安慰自己的,沒什麼實際用處。等咱家死了,你就尋個深山老林把這把老骨頭埋了吧,咱家這些金銀珠寶翡翠玉佛都留給你。」

  「這怎麼行呢!」

  蘇成德聽著他乾兒子絮絮叨叨地勸他,但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目光落在那石頭刻著的梵文牌位上,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強烈的衝動——他想要刻一塊碑,放進自己的墓里。

  至於那碑文,就寫些青史不曾記載的故事吧。

  *

  三月後的一日清晨。

  陛下宣布了出於身體考慮,從今日起暫停早朝的消息。

  但望著那遠去的龍輦,不少知道內情的人都清楚,這恐怕不是暫停,而是陛下最後一次上朝了。

  當日下午,宋千帆被急召入宮。

  「……到頭來,還是得你來挑大樑。」

  殷祝說完了最後一件要囑咐的事情,終于堅持不住,靠回了床頭,小口小口地喘起氣來。

  宗策飛快地遞了一塊帕子過去,從上到下,一遍遍撫摸著他孱弱的脊骨,輕輕地拍著後背幫他順氣。

  就算是這樣,殷祝仍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半天,

  直到鮮血將帕子染紅,瘦瘠蒼白的手背因為體力耗盡而微微顫抖起來,宗策劈手奪過他手中的帕子丟在地下,又強硬地將殷祝的手拽到身前,一點點幫他揉開痙攣的筋脈。

  宋千帆怔怔地望著眼前虛弱得他幾乎認不出來的陛下,喉結滾動,聲線顫抖道:「陛下,大夏不能沒有您啊!臣何德何能……」

  「事到如今,就別說這種話了。」

  殷祝被宗策餵了兩口水,勉強順過來氣,睜眼看向他:「若真如歸仁所說,這道難關,朕怕是渡不過去了。但千帆,能不能讓大夏平穩度過這次危機,就要看你和宗策的了。」

  宋千帆不自覺地瞥了一眼榻邊一直沉默聽著他們談話的宗策,艱澀回答道:「陛下放心,臣定不惜此身,完成陛下的囑託。」

  殷祝輕輕嗯了一聲:「還是要惜一下的。尹英那邊,也勞你多費心。」

  聽到他如此客氣地跟自己講話,全程表現得還算冷靜的宋千帆,竟一下紅了眼眶。

  「怎麼還是這副沒出息的樣子,」殷祝看他哭得稀里嘩啦,嫌棄道,「都是當尚書的人了,像什麼話。」

  宋千帆拼命吸氣:「臣御前失儀……望、望陛下恕罪……」

  宗策終於動了動。

  他又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遞給了宋千帆。

  宋千帆婉拒:「多謝宗大人,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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