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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都說那北屹皇帝無故昏迷,在那之後,就再沒人見過他的下落。陛下說,人是被格西殺了,可是屍體呢?

  屹人擅巫蠱之術,難不成,是變作了怨魂,回來索命了?

  蘇成德越想越害怕,哆哆嗦嗦地跪在牆邊,衝著那佛像磕頭,喃喃自語道:「佛祖在上,菩薩保佑,冤有頭債有主,咱們陛下可不是殺你的人,殺你的人在黃泉底下,你可別找錯人報仇了。」

  說著說著,他又悲從中來,嗚咽道:「咱家在宮裡侍奉了那麼多主子,兩代君主,陛下是頂頂好的人,從不苛待咱們這些下人,文治武功,更是比起太祖也不遜色幾分……阿彌陀佛,咱家祖上三代都虔誠信佛,求求神佛保佑陛下龍體安康,長命百歲,咱家願意後半輩子吃素還願,求佛祖開恩垂憐……」

  烏雲遮月,夜色中的禮堂光線暗淡。

  蘇成德沒注意到,自己在向那火堆前的佛像叩首時,身後默默佇立了一道清瘦的人影。

  殷祝仰起頭,望著深藍夜空中,那輪躲在雲後、影影綽綽的玉盤,半晌,在蘇成德發現之前,轉身離開了這裡。

  其實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吐血。

  只不過從前戰時,殷祝每天看著從前線抬回來、動輒斷胳膊斷腿的傷兵們,覺得自己那點簡直就是毛毛雨,根本算不得什麼大事——咳嗽吐血的原因多了去了,不痛不癢的,要他說,指不定是牙齦出血呢。

  在前線的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在刷新殷祝對人類生命力認知的極限。

  他曾親眼見過軍醫把一個傷兵的腸子掏起來放回原位,在一通讓人看了都眼皮直跳的縫合操作之後,過了一個月,那人又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了後勤運糧處。

  雖然瘦了一大圈,但那人講話的嗓門卻一點不小,還逢人就得意洋洋地說自己戰場上的豐功偉績,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腸子曾經流出來過。

  所以在見識過這些傷兵們之後,對於一切大小疾病,殷祝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該吃吃,該喝喝,吃不了喝不下了就走,沒必要把自己嚇死。

  但當他回到御書房時,看到那屏風後床榻上少了一個的抱枕,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走到他乾爹下午躺著的位置,伸手摸了一下那幾不可見的凹痕,仿佛還能從上面感受到他乾爹殘餘的體溫。

  要是自己真的……他的繼任者,還會好好對待他乾爹嗎?

  會在將來給他養老,讓他安享晚年嗎?

  雖然殷祝很想盲目樂觀,但理智還是告訴了他答案:

  ——絕不可能。

  如果自己活著退位,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新皇對待朝中的肱骨老臣,也不會採取太過分的手段,宗策到時候應該也會隨他一同致仕,陪他遊山玩水享受退休生活,這樣自然是皆大歡喜;

  但假如自己看不到那一天的到來,新君主又一個有能力、或是自以為自己有能力的,那對方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掉前任留下的班底,替換成自己信任的人選。

  就像殷祝當初做的那樣。

  君主若能把控好這個更新換代的過程,自然對國家利大於弊,殷祝也很樂意接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實。

  可他絕對不接受,讓宗策成為新時代的犧牲品。

  該怎麼做?削弱他乾爹的兵權嗎?

  不行,這樣唐頌的勢焰一定會更加囂張,而且殷祝也根本開不了這個口;

  但如果給他乾爹更多權力,朝中遇到的阻力也不小,首當其衝的就是唐頌,還有將來新皇登基後,恐怕會第一個處理他。

  左右都是條難走的路,殷祝苦笑著心想,那老頭兒,就不能讓自己多活幾年嗎?

  雖然仍沒想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殷祝相信自己不會無緣無故做夢跟人吵架,他這人一向愛好和平,能把他氣到擼袖子干架,肯定是因為遇到了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再想想自己這段時間來身體莫名其妙出現的毛病,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沒用。

  殷祝開始回想歷史上尹昇究竟是哪一年死的。

  ……好像,也是興和七年?

  和他乾爹是同一年,只不過一個在年頭,一個在年尾。

  呸,真晦氣!

  殷祝撇了撇嘴,拿起紙筆繼續回憶。

  尹昇嗑藥嗑得猛,他記得史書記載過,興和六年「帝臥床不起,昏迷半月有餘」,雖然很可惜這人居然沒有一命嗚呼,還多苟了一年半,但殷祝忽然有了個猜測——

  如果自己的身體狀況,和歷史上的尹昇是同步的話,那這些天來他身體的種種異常,或許就能解釋得通了。

  世上居然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情?

  他把筆一撂,氣笑了。

  但氣完之後,殷祝還是默默地把筆撿了回來,按照這個思路再仔細捋了一遍。

  他以自己為中心,畫了許多人物關係圖,箭頭不約而同地都指向他自己。

  如今看來,歷史已經完全被他這隻蝴蝶改變了,北伐成功,他乾爹的命也保住了,大概率也不會突然在興和七年的除夕之夜暴斃,因為祁王就沒有死在史書記載他該死的那天。

  這也證明了,這段歷史不是一成不變的。

  那為什麼唯有他沒變?

  殷祝咬著筆桿,望著那複雜的關係圖陷入了沉思。

  因為發呆太久,一滴墨汁從筆尖滴落,正巧滴在他的名字上暈染開,看著那墨汁透過紙張粘黏到桌案上,殷祝突然渾身一震——

  他明白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才是這段歷史的「錨點」?

  要驗證這個猜想,方法也很簡單。

  只是可能需要付出一點代價。

  但殷祝還是毫不猶豫地登上了皇宮的最高處。

  那是一處觀星台,離地面足足有七八米高,殷祝探頭看了一眼,覺得自己掌握好姿勢跳下去,死應該是死不了,最多摔個半殘。

  但史書從未記載過,尹昇曾不良於行。

  跳,還是不跳?

  晚風凌冽,殷祝閉上眼睛,對著滿天星辰深吸了一口氣。

  為了他乾爹,拼了!

  他俯身一躍,跳了下去。

  「陛下——!!!」

  耳畔傳來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聲,在反應過來前,殷祝已經結結實實地撞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宗策悶哼一聲,一口腥甜湧上喉嚨,但還是穩穩地接住了從天台上落下的殷祝。

  他幾乎要被嚇壞了,身子一晃,下盤不穩,抓著殷祝的胳膊半跪在了地上。殷祝睜眼看到他乾爹這副模樣,心中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愧疚,連忙扶起對方問道:「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策回宮拿東西,」宗策說話時,聲音尚帶有幾分顫意,「陛下,您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從上面跳下來?」

  殷祝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選擇說實話。

  「只是腳滑了。」他說,又追問道,「你今晚沒說回宮睡,是半道上想起來忘了什麼東西嗎?為什麼回來這裡?」

  觀星台在皇宮中的位置算得上偏僻了,無論如何,他乾爹也不該迷路到這兒來。要說是忘帶什麼東西,那就更說不通了,直接派個人回來取不就行了嗎?

  宗策:「策下午去見雪羅,她說自己突然記起來,格西在此處觀星台下藏了一箱神機,策不願假他人之手,便想著親自回來取。」

  他仍對剛才的事情驚魂未定,反覆查看殷祝,確定對方沒有傷到後,又沉著臉喚來宮人,叫他們以後不得再讓陛下獨自前往高處,不管去到哪裡,都必須要有人陪同看護。

  後續殷祝沒怎麼聽,因為他已經從這一系列巧合之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這具身體,的確和歷史上尹昇的狀況是同步的。

  也就是說,他在興和七年必死無疑。

  但也同時意味著,在這之前,他上吊繩子會莫名其妙斷掉,他跳樓老天爺也會讓他乾爹恰好出現在樓下。

  簡而言之,就是在那個固定的時間點到來之前,無論他怎麼作,他都不會死。

  殷祝看了眼自己掌心,上面的斷紋仿佛也預示著在不久的將來,他就要徹底離開這個世界,和他乾爹分別。

  不舍嗎?

  確實。

  但殷祝心中明白,就像他來到這個時代一樣,去留也並非自己能夠決定。

  晚上睡在一起時,一個還在後怕,一個心存不舍,乾柴烈火碰撞在一起,火星險些就要燃起熊熊大火,要不是前幾日胡搞得有些過分,宗策強壓下了火氣,估計今晚他也得受累了。

  黑暗中,輕微的水漬聲混著喘息聲在床榻上響起,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後,一切重歸寂靜。

  殷祝的體溫還沒恢復正常,他用滾燙的臉頰眷戀地蹭了蹭他乾爹寬闊的肩膀,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你說,等將來朕大行了,你會陪朕一起嗎?」

  宗策沉默片刻,摟著他的手緊了緊:「陛下怎麼會問策這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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