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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眄被幾下輕輕拍打給喚醒,他精神恍惚,一時分不清來人是誰,喚道:「大哥?」

  陳內官聽見,難掩悲色:「四殿下,是小人。」說完就要扶他起身,「殿下,夜深了,小人送您回去歇息。」

  「大哥在哪?」

  「在宮祠里。」

  「官家呢?」

  「官家還未醒。」

  趙眄站在那閉上眼:「吩咐下去,太子薨逝,舉國……」他頓了頓,壓著眉頭再落下一行淚,「素縞。」

  陳內官一驚,即使他也想太子殿下的身後事能落得個好結果,可是也清楚廢太子的身份如何能以太子儀制下葬。

  「殿下三思。」

  「按我說的做,下去吧。」語畢,趙眄腳步沉重像是拖著一副空殼,出了殿門,他要去那棵樹下守著,如果等回來那隻遠飛的鳥兒,是要把這消息告訴大哥的。

  永泰二十年十二月,再過一日便是除夜,時年趙瞻三十有四,於東宮深夜,亂雪紛飛,鬱郁而亡。

  徐遺久久回神,剛才他攔住詢問的行人低著頭嗚咽地離開了。一路沉思歸家,眉頭不曾舒展過,可見到家中情景,皺得更深了。

  「公子!」冬棗的肩膀由兩人架著無法動彈,見到徐遺的身影,欣喜地叫道。

  徐遺聞見立刻丟了牽馬繩,環視起周圍,書房的書籍全都被搜羅出來丟在院中。這陣仗令他徹底想通,趙眄若要給他轉遞消息,只會派孟青,而不是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廝。他走過去厲聲質問:「何人竟敢擅闖轉運使家中?」

  「哼,轉運使?」一聲輕蔑的笑聲從涼棚處傳來。

  聲音很是耳熟,徐遺看過去,眯起眼心中不舒服,鄒榮一臉舒坦地躺在阿程給他做的躺椅上。

  「鄒榮,你這是何意?」

  「何意?看不明白嗎,自然是查抄了。」鄒榮拍了拍躺椅後站起來,從椅子上拾起一幅他坐皺了的畫像。

  徐遺耐心已盡,神色冷峻地向鄒榮走去:「鄒榮,你又要放什麼狗屁。」

  鄒榮反倒不惱,認為徐遺只是一隻喪家犬亂吠罷了,舉著許雲程的畫像得意道:「少在這逞能嘴硬了,許雲程犯下大罪是必死無疑,你替他隱瞞身份,還能做這個轉運使嗎?徐遺,你身負聖命,卻自己先回來,就等著被問罪罷官吧。」

  鄒榮說完,候在一旁的侍衛上前攔下了徐遺。

  「公子!」冬棗身上的鉗制已鬆開,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公子被帶走。

  刑部獄中。

  徐遺走得極慢,左瞧右看尋找許雲程的身影,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處境。

  鄒榮將他帶進刑房,此舉不言而喻,只是有一人的出現讓鄒榮的計劃落空了。

  鄒榮:「林……林文凡?」

  林文凡漠道:「這沒你的事了。」

  這簡直無理,鄒榮瘸著腿竟能走得健步如飛,朝林文凡爭道:「大相公將此事交與我,你要插手?」轉念一想,瞥了坐在桌前喝水的徐遺,「說來也是,你和徐遺是有些交情,但也別忘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林文凡沒有理會他,直接坐在徐遺對面的位子上。鄒榮就這麼被兩人無視,自覺沒面子憋著火氣出了刑部。

  獄卒端上備好的酒水,林文凡倒了兩杯:「喝一杯吧。」

  徐遺目不斜視,繼續喝剛才的水,林文凡默默一飲而盡:「官家病重,暫時理不了朝政,由韓大相公監國。安王私自下旨犯了僭越大罪,又終日在廢太子靈前跪守,再難得官家器重。盈之,我說過你是鬥不過他們的,可你不信。」

  徐遺氣定神閒盯著桌面,可是這模樣惹得林文凡不痛快,繼續勸:「盈之,你為何不肯服個軟。」

  徐遺:「人各有志,強求不得。」

  林文凡拿出那張被鄒榮坐皺了的畫像,問:「是因為他,你與他有私情?」

  徐遺抬起眼不做掩飾,眼中明晃晃的承認。

  「就因為他,你敢拿自己前程,乃至性命做賭?」

  徐遺輕笑,看著那許雲程的畫像眉眼儘是柔和:「該做的事已經做得差不多,我不敢奢望與他還有以後,但能死在一處,僅憑這個,都值了。」

  林文凡直感荒唐,棄了酒杯站起來:「他已不在這裡,早在幾日前移去內獄了,安王想的真是周到。」

  末了,林文凡走到刑房門前,回頭補了一句:「魏西行的事是袁淘,此人剛愎自用,北真初犯大興關時他連打幾個勝戰之後想邀功,遂以監軍之權壓著魏西行作戰計劃,才致背水關反應不及,埋葬了十三萬亡魂。」

  徐遺偏頭望去,他不解林文凡對他說這段話的含義,默然不語,回想起曹遠那番話,心中逐漸複雜。

  陳內官:「四殿下,官家遣人過來了,您快把這身喪服脫下,由小人穿著就夠了。」

  趙眄:「禮制是不是要說,這天下哪有皇子給庶民服喪的道理。」

  陳內官擔憂:「這幾日雖不早朝,可是朝臣們彈劾您的奏章一封一封的往韓大相公那送。還說什麼廢太子不應停在宮中太久,應儘快下葬。」

  趙眄哂笑一聲,替趙瞻不值:「這棺槨里躺著的人,可是一心敬他的學生……」轉而抓住跪在身旁的吳內官,「你去回話,說禮制怎麼做的我趙眄就要怎麼做,我不僅要服喪守孝,還要修陵。」

  吳內官暗自叫天,殿下您怎麼在這時跟官家較起勁了,他與陳內官對望,不知該不該去。

  「你不去,我自己去。」趙眄說完,猛地爬起來,才邁出幾步路就兩眼一黑重重倒在地上。

  「殿下!傳太醫——」

  自趙瞻故去,趙眄不思飲食,終日不寐,這會兒暈過去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

  「大哥不要!」趙眄驚呼睜眼,瞳孔顫動,夢裡小小的他死死抓著哥哥的衣角,哭著鬧著也留不住那道朦朧的虛影。

  「不要……不要走。」偏殿裡空蕩蕩,迴響他的聲聲哭泣,他此刻最怕的就是空蕩蕩。

  趙眄坐起來掩面稍緩一會兒,忽而聽見殿外「嘰嘰」鳥鳴,便握著一絲不可能實現的期冀衝出去。

  枝頭上來回盤桓一隻孤零零的鳥兒。

  趙眄呆愣許久。

  大哥,你怎麼還不回來……

  可趙眄的堅持贏不過一道命廢太子匆匆下葬的旨意,他在靈前也不過只守了十五天。

  無治喪、無陵寢、無卒哭,薄薄一抔黃土葬了趙瞻與一隻新的木蜻蜓。

  另一隻趙眄做成墜子,從此不離身。

  韓府內有一局棋擺至趙瞻下葬那日才下完,韓騫一人執兩棋,仍是白子勝,黑子輸。

  他初見趙瞻時,自己僅是剛中狀元的學子,而趙瞻也剛立為太子。

  他從一個九歲孩童身上看見沉靜、妥當,事事做得規矩,詩文、騎射無一不通。

  只是很少流露出屬於孩子的笑容與淘氣。

  自己則滿腔報國熱血,也有處可使,有枝可依。

  不知從何時起,他發覺自己變了的時候已經不想回頭了,而看見太子時,卻生出惻隱之心,權術與謀計總能藏得很好,沒有一絲沾染給太子。

  時至今日,高位處群狼環伺,多年籌謀,他只認自己是對的。

  韓府官家回稟:「相公,謝中丞想要一見。」

  韓騫收起哀容,正好奇一個與他在政見上多年不合的人怎肯主動踏足他的府上。

  第93章

  「那是誰的馬車?」林文凡剛到韓府外,與一輛馬車擦肩而過,於是喚來韓府小廝問道。

  「回林相公,是謝中丞的馬車。」

  謝石柏,他來做什麼。林文凡疑惑。

  林文凡對韓騫行禮:「大相公。」

  韓騫:「謝石柏已決定辭官,我與他敵對十多年,這是頭一次肯低頭,你猜猜這是為什麼?」

  林文凡思索:「原因在於安王和徐遺都是他的學生。」

  「那你覺得老夫該不該答應?」

  林文凡肩膀緊繃起,低頭回答:「大相公為何不答應?此舉既沒了謝石柏這個對手,又可收徐遺一個人情,等待日後好用,安王在朝中便難立足。」

  韓騫深深地看了林文凡一眼,話中有話:「這是你真實所想?」

  林文凡畢恭畢敬:「是。下官還有一消息,安王將許雲程轉去內獄後,那個叫有慶的小廝就不見了。」

  「暗度陳倉?」

  「由此,不如將徐遺放出來,他定會去找許雲程的下落。」

  「駕!」

  徐遺散亂著髮髻,一身單薄,只匆匆披著一件斗篷往櫟陽方向馳去。

  於京郊外,趕上了謝石柏回鄉的馬車。

  「老師!」徐遺才見著馬車的身影,立即扯住韁繩,踉蹌地從馬背上下來,便又牽動了身上傷口,滲出血來。

  謝石柏因身後的喊聲停下了馬車,從車上下來,就見徐遺快跑至他的面前,半摔半跪在地上。

  謝石柏趕緊攙扶住,入眼是徐遺狼狽的殘軀病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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