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福寧殿此時已空無一人,朱內官上前攙扶:「王爺,官家走了,可以起來了。」

  趙眄不應。

  朱內官嘆口氣:「官家命老臣在這守著,實則是擔憂你這雙腿,可不能再跪了。」

  趙眄回絕:「不用,君命豈敢不受。」

  雙膝的痛楚傳遍四肢,讓趙眄差點支撐不了身子,殿內慢慢上燈,燭光打在他挺得筆直又有些搖搖欲墜的背上。

  朱內官:「王爺,想必太醫已經瞧完了,何不過去看看,也好放心。」

  趙眄的臉色煞白難看,只是稍動一下就已疼得躬起背緩了許久。朱內官喚來的轎輦也不坐,倔著脾氣邁開打顫的雙腿,一輕一重的步伐在白雪上拖出一條歪扭的痕跡,直至東宮。

  這會兒東宮應有太醫署的人隨侍才對,怎的還是宮門緊閉,如此清冷。

  趙眄在殿外尋了些時,連陳內官的身影也不見,他將手掌貼向殿門,掌心的溫熱頃刻間被寒意抽去。

  他輕聲呼喚:「大哥。」

  「是勉知嗎?」

  殿門輕啟,趙眄伸手正欲打開,可剛打開一條拳頭大小的縫隙後緊接聽見鐵鏈的響聲,任他如何掰弄,殿門也紋絲不動。

  趙眄急了,使了渾身的勁鑽入縫隙也沒有瞧見趙瞻,喊道:「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這條鐵鏈是趙瞻事先備下的,而鑰匙,早扔了。

  趙瞻關心:「不回去好好歇著,怎麼過來了?」

  「大哥知道的,有些事情上我就不是個聽話的人。」

  「回去吧,夜深了。」

  趙瞻的語氣不再留有關切,就在轉身那刻,就在月光下,餘光瞥見一隻手掌心朝上塞了進來。

  「大哥,我沒有做,我也不會做……求你把門打開,把門打開吧。」

  面對弟弟聲聲哭泣哀求,趙瞻徹底心軟,轉身時弟弟已經跪在地上。他上前一手搭上趙眄,可是沒有力氣握緊,另一隻手探出輕撫趙眄的頭頂。

  趙瞻不忍,安慰:「多大的人了,還哭得跟小時候一樣。我在這很好,東宮一點也不冷。」

  趙眄緊握哥哥已經瘦得咯人的手,比那鐵鏈還要冷,多日積攢的情緒霎時間都傾出來,一味地哭:「都是我的錯,大哥你打我罵我吧,求你了,不要不見我。」

  「勉知,你從沒做錯什麼,是哥哥犯了不容官家原諒的錯誤,平衡朝臣的事,只有天子能做,旁人做了,就是朋黨之爭。」

  「那我,那我再去求爹爹,爹爹會答應的!」

  趙瞻收回手:「去取些酒來吧,你我兄弟二人好久沒有痛快喝過一回了。」

  因趙瞻尚在病中,所以趙眄只取來一小壇,兄弟二人背靠殿門而飲,一壇飲盡,也無話。

  趙瞻模糊聽見一聲悶響後問:「剛才是何聲音?」

  趙眄望向天際:「許是宮外放起了焰火,只可惜大內什麼也看不見,歡鬧聲也傳不進來。」

  趙瞻算算日子,默然地看著所剩的半杯酒,竟不知時間流逝得如此快。

  趙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木製蜻蜓握在手中,這隻蜻蜓做得小巧精緻,雙翅與身體連接處特意加上小機關,能讓它像真的一樣飛起來。

  趙眄嘴唇微張似是要說話,卻又閉上,改口:「大哥,爹爹心裡在乎的究竟是什麼?」

  「勉知,你只需要知道,心軟與縱容不是一個帝王該有的。權力是為民生謀福的途徑,而非為己私慾相爭的手段。」

  於此時霜雪夜裡,一扇厚而沉重的宮門隔絕了年關佳節的熱鬧,好似與他們無關。

  一扇擋不住風雨、寒冷、大雪的殿門,偏偏擋住了他們。

  「徐相公,下官查了王家近年的帳本,查出了這個。」

  劉仕禮攤開一帳本,上面都是他謄抄的關於王家行賄的證據,徐遺邊看邊算,這王家為了一個官職豁出多少金銀財寶都願意。

  徐遺漫道:「王家送錢送得最殷勤的還屬在登榜之後,幾乎每逢節日,無論大小,都有一封厚禮送給一個叫陳靈的人。」

  劉仕禮補充:「這個陳靈現任職吏部,趕巧的是他也在永泰十六年秋榜的考官之中,王識正是通過他的路子獲得通判一職。」

  徐遺捻著書頁,若有所思:「我記得主考官是韓大相公?」

  劉仕禮頷首:「不錯,相公的意思是這二人在此案上有牽連?」

  徐遺:「牽連與否,他們總能撇清,重要的是,官家正好缺一個名頭。」

  劉仕禮將王識買官始末整理成告示張貼在定溪府前,立刻有百姓一傳十,十傳百的奔走相告,一時半刻定溪府被圍得水泄不通。

  王識由徐遺帶來的人進行押解,剛從大門出來,堵在大街上的百姓立刻躁動萬分,指著王識痛罵。

  一路至城門口都擠滿了人,不論與王識是否有過怨懟,或是看他不慣、生意上苦王家霸商久矣、為寇如山鳴不平,哪怕杵著拐杖走不了路,抬也要抬來的,紛紛朝王識扔去爛菜葉子再啐上一口,千百張嘴罵出的唾沫星子淹得王識顏面無餘抬不起頭。

  「仲平兄真的想好了,要留在定溪?」

  徐遺與寇如山站在山坡上看著這一幕,再次問道。

  寇如山釋懷:「想好了,世人所推崇的功名無外乎沙場斬敵、高官厚祿而已,可是能得天下萬民的認可,也是功名。我感激他們,所以我要留在這裡以身報答。」

  徐遺正色行禮:「那便有緣見之,珍重。」

  寇如山:「珍重。」

  「徐相公!」一聲焦急的吶喊自山坡下傳來。

  徐遺尋去,一個小廝裝扮的人跑到他面前,臉色十分著急,看這樣子像是千里迢迢而來。

  但徐遺不識得此人,問:「你是?」

  「小人是安王殿下派來的,王爺傳信,許雲程下獄,危在旦夕。」

  「阿程……」

  危在旦夕四字將徐遺的神思劈碎,他喃喃念出口,棄了馬車獨自離隊趕回廬陵。

  一路上他有時會忘了呼吸,腦中暈乎乎的理不清哪一步出了問題,唯一清晰的感受便是心在重重地跳動著,一次比一次疼。

  快馬加鞭北上,不曾停歇,不進餐飯,更不敢思念……

  思念之中,好結果無蹤無影。

  雪又不知何時落下,蓋在廬陵城裡的樓闕上,天地雪白一片。

  可徐遺見了分辨出廬陵正落著兩種雪,一種自天而生,另一種自人們的手中拋灑。

  徐遺闖了進去,接下一朵,眼中聚起凝重。

  「太子薨逝,舉國素縞。」

  第92章

  勉知吾弟:

  此生我幸事、樂事有三,二十八載手足相與為一,縱使短暫,卻足以解慰一生。

  見你平安長成為二,常憶你在襁褓之時,徹夜嚶嚶哭泣,我便下定決心要做好一位兄長。再到你牙牙學語、邁步走路,一聲「哥哥」,欣喜至今。

  如今你羽翼豐滿,離巢高飛為三,不再需要哥哥撐傘相扶,不過飲酒傷身,要少喝。東宮你常住的偏殿外,那棵樹上有一鳥巢,住著兩隻鳥兒,想必也同我們一樣。上月去餵時,才知有一隻飛走了,你替哥哥等它回來。

  勉知,原諒哥哥擅自將你推上那個位子,那個位子容不下心軟的人,所以哥哥害怕了。

  來年冬盡春回,折柳一枝置於碑前,以慰我心,以此相見。

  此生與你幸為兄弟,來世仍做兄弟,僅是普通人家的兄弟。

  你為弟,我為兄。

  勿悲,勿念。

  這封絕筆書就放在東宮正殿中,趙瞻就在一旁慢慢睡去。

  他沒有托任何人送到趙眄手中,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的死訊傳出,他心愛的弟弟就會第一個趕過來,拿起它,收好它。

  「官家!官家!太子殿下……薨了。」

  當陳內官闖進上朝的大殿時,群臣向暈了的趙琇涌過去,只有趙眄不回頭逆著人流往外狂奔。

  從前趙眄最愛一路玩一路跑去東宮,沒覺得這條路會這麼遠。

  他不知在濕滑的雪地中摔了幾次,身上的疼怎能比得過心間的,跑不動了就跪著去,站不起來就雙手爬著去……

  東宮冷得像是冰窖一樣,趙瞻的屍首已被宮人放置宮祠處。趙眄雙目無光,心神更不知丟在了哪裡,他跌坐在留給他的絕筆書前,呆怔地盯著。

  「勉知吾弟……」

  四字而已,痛徹骨髓。

  「吧嗒」,一隻木製的小蜻蜓飛停在趙眄身旁,他撿起,兒時的記憶頃刻填滿腦海。

  「哥哥,這隻小蜻蜓送給你,願哥哥無病無災,一生歡喜。」

  對了,今日是大哥的生辰。

  趙眄拿出那隻還沒來得及送出手的木蜻蜓,喃喃:「大哥,我又做了一隻新的,可是、可是……」

  幾滴熱淚浸濕在木蜻蜓的翅膀,意識到哥哥真的離他遠去,趙眄這才攥緊它們仰頭痛哭。

  「四殿下……」陳內官見趙眄縮成一團靠在原處,已經脫下了官服,只著素衣。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