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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惑沒被問出口, 卻有人回答了她:

  「這裡曾經是——死者之國。」

  小滿轉過身, 蒼白的世界像是雲霧倏然被狂風吹散一般,豁然開朗了。

  種種姿態的晶瑩雪白的建築從清澄的空氣中剝離出形體, 而一名披著斗篷的高大男性輕鬆跳下十幾米高的雪色石柱落在小滿面前。

  他信手挑開兜帽, 讓金髮與那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重見天日。

  「雖然它在世界表層的坐標最近被某個傢伙改動了, 連帶著裡層也變成這樣,不過功能都還在。——你剛剛看見的那些, 就是最近才死去的靈魂。」他說。

  小滿快步走近他, 久違地感到安心。

  她嘗試說話:「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是一種保護措施。」貝爾納魯都斯看上去和分開時沒有任何不同, 華麗得跟素色場景有些格格不入。

  他隨意解釋一句,抬手輕輕戳在小滿額頭上,說:「閉眼。」

  小滿老實閉上眼睛, 便神奇地看到了「自己」。

  她就像懸浮在半空的一絲飛絮, 俯視著躺在床上昏睡的自己。

  只見自己身上的外傷不知何時已經得到妥善處理, 有月光從高處狹小的窗口裡照進來,映著她的臉色,甚至比平常還紅潤些。

  但同時她原來的衣物和裝備也被沒收了,換成一件最普通的聖堂制式的麻布白袍, 手腕上還戴著一對刻滿封禁術式的鐵環, 除此之外似乎狀態不錯。

  她睜開眼睛,看著貝爾納魯都斯繼續往下說道:「我留給你的獎品現在才被觸發, 這些人還是太弱了。」

  「……貝魯,你可以說得清楚一些, 我真的聽不明白。」小滿誠實地表示她很難通過這麼點信息就聯想出前因後果。

  「這段時間你都沒遇上過真正的危險吧?直到剛才。」龍王說道。

  小滿點頭。她已經記起白天發生的事了,她來到商業之城外,恰巧目睹了庇護全城的聖白屏障浮現的那一幕,結果剛進城不久,就被那個聖堂之劍突然出手逮住打傷。

  簡直不可理喻。

  「好吧,也算是因禍得福。」聽完她簡短的描述,龍王好像沒有半點護崽本能似的平靜地說。

  「就直接告訴你吧,你擁有的這份獎勵本來能讓所有戰士羨慕得發瘋。現在它只能在危及生命的時候發揮點療愈效果,順便保護你的靈魂,那是因為你自己還沒有任何戰鬥的意志。」

  貝爾納魯都斯揉了揉小滿的腦袋,手法依然熟練,像是領主大人巡視時看見個志向遠大要做騎士的勇敢小崽子時會做的事。

  「我反抗了的。」小滿說。

  如果是其他人這麼評價她,她根本不會放在心上更不可能費口舌去搭理,但貝魯是那個能讓她有情緒波動的少數人之一。

  「你想殺了他嗎?」龍問。這時他不再像是一個懶散平靜的年輕君主,大地一般帶有礦石色彩的龍瞳垂顧著小滿,冷靜地觀察她的心性。

  「不。」小滿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她不懂有什麼動輒殺人的必要。

  「但那個人很礙事吧,只要殺掉就能讓他永遠閉嘴,不再對你指手畫腳。只要你想就能做到,那為什麼不做?」他認真地問。

  即使他正說著這樣的話,表露出身為能輕易毀掉一座城市致死無數的強大生靈所具有的,仿佛理所應當又危險的觀念,但明亮的金髮落在這張臉、這雙眼睛附近,讓他的樣子仍然與邪惡毫無關係。

  「我不會喜歡這樣的人,但他……保護了很多人。他對世界是好的。」小滿說。

  「他沒有想殺了我,只是我們的想法不同。我不恨他。」

  長尾輕鬆地推動著一塊數百斤重的精美斷柱滾過來停穩,貝爾納魯都斯坐下來,示意小滿也坐。

  「其實把它送給你之前我就預料到是這樣。」龍帶著點無奈而包容的態度,「沒關係,當你想去廝殺時,它就會幫你的。」

  「那要怎麼醒過來。」小滿更擔心這個。她猜自己的施法能力已經被禁錮了,而自由和隨身的裝備更是一起失去,情勢應該說很不妙。

  但作為暫時與重傷的軀殼脫離開的靈魂,她居然不是很著急回去。據說是變了樣子的死者之國像一座寧靜安謐的白色空城,這樣的氛圍莫名其妙地令人嚮往。

  她也有很多天沒見到過貝魯,只是重逢便有些高興,更不介懷受傷的事了。

  而且在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之後,小滿心底生出一絲隱秘的期盼。

  ……媽媽和素袂的靈魂也在這裡嗎?是不是留下來就可以和他們在一起……哪怕只是多相處一會兒也好。

  「別想賴著不走。」龍王輕易看出幼崽這點對他而言幾乎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想法,不客氣地彈了她腦門一下。

  其實一點都不痛,但小滿緊接著眼前一花,身體忽然變得重若萬鈞。

  她醒來了,回到了現實。

  但是,四周的氛圍好像與剛剛看到的只有她自己的囚室不同。

  在視線重新聚焦後,從床上支撐起上身的小滿發現,狹窄的囚室另一頭,窗下牆壁形成的夾角處原來還沉默地站著一個人。

  囚室角落暗得可以,讓她只能勉強辨認出一部分發梢有眼熟的捲曲弧度,並且在微光下浮動著近日觀察過很多遍的迷離幽紫色。

  小滿將信將疑地輕聲問:「……塵醒?」

  那個看不清樣貌但感覺其實微妙地不太像塵醒的人聽見了,僵硬地歪歪頭。

  接著他好像是勾起唇角,輕輕笑了一聲。

  「對,我是塵醒。」他從善如流地應下,「我來帶你出去。」

  連聲音都不像。但是從頭髮的特徵來看,應該是有關聯的吧?或許是塵醒派來的人。小滿勉強決定信他一次。

  或許是從身為亡靈的老師開始耳濡目染的,如今小滿看這種在暗處出現、而且渾身氣質跟正直的好人完全是反義詞的傢伙,倒比看著阿瑪拉那類人物要覺得親切一點點。

  「不介意嗎?從聖堂的看押中逃走,可能會得到什麼新罪名。」那人沒有上前,略帶戲謔地問。但整體態度還算友善。

  「那是獸族的罪名。和我沒有關係。」小滿自幼就被獸族那邊主動劃分在界限以外,當成怪物看待,因此根本不曾產生過融入的想法,這時也習以為常般直接回答。

  「你說得很對,是這樣的啊。」對方忍俊不禁似的笑了,聽起來越發愉快。

  和這個人相比,塵醒還是太沉重了。難道他當初作為流星掉下來的時候,因為溫度太高,沾了幾十斤熔化的沙子黏土在身上?不然怎麼會明明頭髮又淺色又蓬鬆,卻完全沒有這樣飄忽的感覺。小滿默默想到。

  「那麼,請吧。」說著來救小滿的奇怪的人抬手,打個清脆的響指。

  鐐銬與囚牢隨之崩裂。

  而且與小滿見慣老師的做法完全不同,這種拆解即使是隔空發生的,都顯得萬分暴力。

  金屬制的鐐銬是以像被數不清的無形利爪同時生生向外撕開似的狀態,在慘烈的響聲中徹底變形的,瞬息間毀壞得徹徹底底。

  在下一步囚牢被毀時,小滿下意識抬手捂住耳朵。

  幸好,鐵欄和石牆的崩塌過程在完全破壞這一間囚室後就結束了,沒波及到整座建築,哪怕聲勢最盛時看起來完全像是要把聖堂整體弄塌。

  這麼大的動靜,馬上就會把所有人都引過來啊……小滿為這種初見端倪的癲狂勢頭心生戒備。

  「你不走嗎?」小滿問。

  「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既然已經恢復自由,身份不明的救援者又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小滿只能做好趕緊撤出事故中心的準備,將守衛用的短棍拿走作為臨時防身用途。

  摘下牆上的武器後她回過頭,突然愣住了。

  整間囚牢的牆壁現在蕩然無存,使得地上的月光更多的照進來,小滿終於能夠看清那張臉。

  一直帶有微微笑意的……很熟悉的面容。

  在月光和煙塵中,他也正遠遠地看著她,眼神輕而空蕩。

  更像是死者的魂魄於深夜歸來一霎。

  小滿下意識地就要上前去,即使那外貌更多的是陌生,到處都是讓她本能不安的怪異感。

  「——你這怪物!」阿瑪拉壓抑著憤怒的嗓音與劍光同時出現,在黑暗中愈發鋒銳無匹。

  其實並不是與素袂一模一樣的那人卻隨手將攻擊敲散,在震盪的光影中高興寒暄道:

  「晚上好。你來得太及時了,走吧,我們出去敘舊啊。」

  語氣比對小滿說話時虛假得多。

  「你又有什麼目的?」快步趕來的阿瑪拉竟擋在小滿與他之間,是個明顯到無法辯駁的保護姿態。

  他真的在保護我?即使知道我是棄族。

  小滿看著面前阿瑪拉的背影,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在她十七年的人生中,遇到的獸族當然有很多壞人,和不那麼壞的卑劣或懦弱的人,但也有很多善良的人,甚至是一些未曾因她的身份產生本能懼怕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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