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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辭雪沉默。

  陸辭雪的靈力一直沒斷,配合著竹漆的傀儡轉移,短短時間內已經勉強將烏驚朔的身體維持住了人形。

  很明顯,他們沒有資本賭。

  死後七日是魂魄逗留的最長時間,無論再厲害的神魂也都會不斷衰弱,過了這個時間,不是去地府喝孟婆湯投胎,便是強留在人間等待灰飛煙滅。

  哪個結果,他們都賭不起。

  萬一賭錯了,他們同樣錯過了招魂的機會,屆時他們甚至連去哪裡找烏驚朔都不知道。

  竹漆也想到了這一層,沉默了。

  魔尊的身體已經勉強有了形狀,陸辭雪跪在他身側,半身幾乎已經被烏驚朔的血浸透。

  他只看了一眼便覺得眼前眩暈,下意識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烏驚朔的身體說是千瘡百孔都不為過,陸辭雪以前從來都想不到一個人的身上能夠有這麼多道傷口。

  怎麼能,如何能。

  大人當時該有多痛。

  陸辭雪喉頭堵塞,強迫自己不去多想,俯身把烏驚朔抱了起來。

  陸辭雪跪得久了,雙腿早已麻到沒有直覺。然而他起身一個踉蹌,下意識茫然地愣了一下。

  他踉蹌不是因為大人太重。

  是因為大人太輕了。

  全身的血液近乎流光。太輕了。

  陸辭雪的臉色本就蒼白,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更是徹底失了血色。

  陸辭雪閉上眼睛,身形搖搖欲墜,呼吸之間都是令人胃部翻湧的血腥氣味。

  他懷裡抱著安靜輕飄得過分的柔軟軀體,只覺天地浩然闊大,萬物之家,他卻煢煢孑立,茫然無措,不知何處是歸宿。

  他沒有家了。

  他用言語殺死了一遍烏驚朔,再親手把最致命的利刃捅進了烏驚朔的心臟。

  他再也沒有家了。

  *

  修真界的氛圍過於死寂了。

  他們起初的反應和陸辭雪一模一樣,皆是難以置信。

  畢竟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身份能夠聯繫在一起,本身便令人驚掉下巴。

  可是在察覺這一切並非惡作劇之後,正道修士們便挨個陷入了死寂之中。

  他們看著宗主長老面各個面色凝重,對著從魔界帶回來的滅族碎片研究討論了數天,隱約察覺到了不安的瀰漫,不免踟躕不前,宛如做錯了事的孩童。

  他們有的從知事起就聽聞魔尊惡名,耳濡目染之下,厭惡魔尊已成常態。

  這個印象在今日忽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翻轉,有人告訴他們:他們殺錯了。

  他們殺的那個魔從正道手裡接回了惡貫滿盈的魔族,回去之後便嚴厲處死了那些作惡多端的大魔。

  他們殺的那個魔沒有指使手下屠戮人族村莊,反而將唯一倖存的小孩帶在身邊,養得很好。

  他們殺的那個魔沒有放任邪器為禍人間,不僅沒幹過,被猜疑的時候反而被自家「空間」魔族干成了重傷。

  關於魔尊做的惡事越來越多,再加上魔尊一個順手偷走他們的牌匾門面,再目中無人地朝他們討要幾個男寵激化一下矛盾,誅殺行動便順理成章了。

  雖然他們依舊理不明白魔尊為什麼要用這種低級的手段挑釁正道激化怒火,但他們私底下眾說紛紜,一致得出來了一個最合理的說法:

  魔尊身中見青山無法反制終有一死,背的黑鍋太多無法徹底洗白,又因基本道義在心中,為了維護和平誅殺了許多滿手鮮血的大魔,為此還被許多內部魔族記恨報復。

  加上外圍許多魔族打著魔尊的旗號瘋狂作妖,於是不得不出此下策,用自身一死換萬物生。

  這個說法暫時還沒有得到百分百的印證,但是「空間」和「傀儡」那邊送來的證據越來越多,越挖越有,愈發印證了這個最不可能的答案。

  參與了這場討伐和誅殺的正道半夜起來都要給自己一巴掌,道心能不能穩住暫且不論,反正睡是睡不安生了。

  更別說陸辭雪。

  他們原以為自己已經夠難受的了,一想起陸辭雪,便只余同情和不忍。

  哪個修者在漫漫求索路上沒有羨慕過陸辭雪,百年難見的天靈根,還有一個出身神秘但事事都依著他向著他給他撐腰的年輕天階。

  可如果早知道代價是這位天階其實身中劇毒命不久矣,背鍋無數有苦難言,最終還要讓陸辭雪親手殺死最相依為命的人的話,大抵就沒有人會羨慕了。

  萬年寒冰作棺,守住肉/身不腐,陸辭雪不眠不休地榨遍了渾身的靈力,直到經脈刺痛內府酸脹,才堪堪有點停手的意思。

  可烏驚朔受的傷太過致命太過嚴重,短時間內根本沒辦法徹底修補好。

  陸辭雪不敢停,他怕自己不能在招回大人魂魄的時候沒能替他修補好那具千瘡百孔的身體,更怕做空一停下來就會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想起烏驚朔中箭時的情形。

  烏驚朔當時直勾勾地盯著他身上濺到的鮮血看,看了很久。

  他連自己中了一箭,神情都是有些發愣的,低頭看了一眼從胸前穿過的劍尖,便又挪開了眼神。

  好像生死早在預料之中,所以一直都不在意一樣。

  唯獨盯著他衣襟上的血看了很久很久,好像眼下所有事情都沒有弄髒了他的衣服重要一樣。

  那個時候大人想的是什麼呢?

  大人會想起他當初恨不能把沾過魔尊氣息的衣裳通通銷毀的模樣嗎?

  會的吧。

  要不然,怎會為這種事情在意得如此明顯。

  「……」

  陸辭雪隔著冰棺,低頭抵在烏驚朔的上空,喉音乾澀不成語調:「……大人。辭雪錯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緩慢又沙啞:「您多恨辭雪一點。」

  「辭雪做了這麼多讓您傷心的事情,」他隱忍地閉上眼睛,眼淚滴在寒冰上,也凝成了冰,「您打我,罵我,報復我,折辱我,不要我。」

  「都是應當的。」

  陸辭雪左手的刀傷沒好全,又添了幾道縱橫的新傷,血液滴滴答答混入冰棺之下的繁複招魂陣法,為其注入了不計其數的微光:「只要您能給出一點回應,讓辭雪去接您回來。辭雪什麼都可以。」

  「……求您。」

  第37章

  繁雜的陣法漸次亮起光芒, 將所有微光匯聚到最中間的冰棺之中。

  舊物作引,血氣為信,肉/身為器, 引逝者魂魄來此。

  地下冰室寒霧繚繞, 陸辭雪身著單薄, 不知疲倦地放幹了半身的血。

  失血和寒氣將他臉上不多的血色凍得一絲全無, 乍看之下甚至與透藍的寒冰無異。

  陸辭雪有點感覺不到自己的身軀了,但這並非什麼大事,陸辭雪只是漠然地掃了一眼自己毫無血色的指尖,便又挪開了眼神。

  蘊含著靈力的血不受寒意影響,緩緩地流過每一寸陣法紋路,最後聚集在冰棺之下,化作血色勾勒的陌生符號緩緩爬上烏驚朔的皮膚。

  陸辭雪的目光牢牢盯住滿身血紅的烏驚朔,手指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被他強壓在掌心:「大人。您若恨辭雪, 還望您……能親自來向辭雪討個公道。」

  這個招魂看著並不怎么正派, 因為正派的招魂方式陸辭雪全部試了一遍。

  渺無音訊, 半點回音都沒有。

  大人不知是不是仍舊記恨著他, 三魂七魄他連一縷都撈不著, 茫茫天地之間, 陸辭雪守著一具傷重難愈的冰冷軀體不敢離開, 日夜不休地用遍了所有能用上的偏方。

  毫無用處。

  走投無路。

  釋酒和傀儡這些天已經找遍了所有可能被尊上選中的極寒之地, 卻還是沒能找到新生命的痕跡。

  極寒之地人跡罕至, 如果尊上留下的後手當真在那裡, 他們不可能察覺不到氣息。

  眼看著七天轉眼即逝,脖子上的鍘刀早已搖搖欲墜,欲落不落。

  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很顯然, 陸辭雪承擔不起最壞的代價。

  陸辭雪冷得有些戰慄,失血過多讓他眼前晃出重影,連大人安靜的容顏都顯得不太真切。

  大人體熱,陽氣偏盛,冬日的時候總是仗著自己寒暑不侵,隨意披件外衣就開始四處溜達。

  大人自己這般做派,卻總覺得他冷,每次都要把他抓進來暖被窩,但其實被窩裡溫暖如春,整張床榻上只有他才是手腳冰涼的寒氣來源。

  被烏驚朔按在懷裡抱著的時間久了,陸辭雪便也似乎被那熾熱的體溫烘得全身發暖。他聽著殿外寒風呼嘯,窩在烏驚朔懷裡的時候只覺得異常地安心。

  可如今的大人失掉了所有的體溫,靜默地躺在寒冰之上,全身上下找不出一處完好沒有受過痛楚的地方。

  陸辭雪倚在棺外縮成一團,無端覺得鼻腔泛酸。

  他不知道怎麼了。大人走前還低笑著數落他還是小孩做派,可一夜之後的事實宛如晴天霹靂,當頭一棒打得陸辭雪劇痛顫抖,連睜開眼睛的勇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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