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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戚風明從馬上跳下來,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到了周博雲面前,語氣不屑,面露不善:「我原以為這麼晚誰敢在宮中鬧事,想到了很多個人,卻沒有想到是你啊,周泉玉。」

  戚風明嘆了口氣,繼續道:「是我以前把你想得太好了。擅自偷生平卷,擅自賄賂索命門,擅自『擱淺』朝中禁軍,這不是下一任君主的作風——乾德帝可不希望你這樣,而且若是沒有五年前那起叛亂,你以為你能在這個位置上坐很久嗎?」

  周博雲愣了。

  自從周博雲出生的時候,自己的娘並非是乾德帝的寵妃,反倒是相貌平平的女子。當時母親入宮時年紀輕輕,被乾德帝騙得團團轉,最終懷上了自己。無奈的是母親並未選擇打掉,反倒生出來了,取名「周博雲」。因為太過年輕,母親身體日益漸差,很快便病逝了。

  然而,乾德帝知道了周博雲的存在,在母親死後並沒有讓孩子也去死,只是找人照顧。然而,乾德帝的視線從未落在周博雲的身上片刻。自幼讀過諸多書籍,自以為能通過學識文采博取乾德帝的目光,卻敗在了血統之中。

  他一步又一步設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局,將他的三位兄長殺掉,步步為營,眼看著要走到皇位之路了。卻因一夜臨安十四州節度使集體叛亂,導致他淪落火場,差點去死。要不是母后宮春槐及時發現了自己,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可是,他原以為這件事情過後,他就能以正式的身份成為一代君主,然而母后宮春槐卻遲遲不讓位。他又開始步步為營,但卻無濟於事。朝中的官員皆都是新任官員,每一個官員都把自己的話當成玩笑——包括韓軻也是。

  後來,他跟著薛雀、韓軻和陳應闌去了臨安,卻遇到了臨安府知州陸成盈,周博雲將自己的過往告訴陸成盈,陸成盈給了自己一個方法。要想稱王稱霸,要想成為一代君主,幫助北明改天換地,那就要除掉母后宮春槐還有韓軻所在的東廠。

  所以,天順十五年十二月,自己與薛雀、韓軻和陳應闌的約定,也在自己的手中做了廢。

  戚風明看到周博雲,視線漸漸模糊,思緒漸漸飄遠,他又想起在十幾年前也有今夜這樣的瓢潑大雨,面前跪的人是韓軻,那是他還叫韓天承,還沒有成為東廠的一員,更別說是東廠督主。

  「泉玉。」戚風明淡淡地開口,「你知道世間萬物都有所謂的蘭因絮果嗎?」

  「雖然這是佛家思想,但卻與理學結合了。」戚風明道,「我曾和韓軻在臨安九旋塔大戰過一場,那會兒前東廠督主魏德賢也在。你知道韓軻當著我的面親手殺了魏德賢嗎?正是因為韓軻殺了魏德賢,埋下了因,繼而他也在晝時得到了屬於自己的惡果。而你也是,若是你不打算囚禁母后宮春槐,讓她自然老去,你再多等幾年,等重振勢力,名正言順地成為君主,或許今天你就不會死在我的刀下了。」

  周博雲握住佩刀,心跳逐漸微弱,意識越來越模糊。

  而戚風明卻將佩劍從自己的體內抽出來,眼睜睜地看到周博雲倒下,又是冷漠地說:「所以,周博雲告訴我,你所做的這些,是為了報復乾德帝的餘孽,為自己早逝的母親復仇,而最後卻將自己搭進去了——這麼做,你可後悔?」

  周博雲躺在地上,任憑冰冷的雨水澆打自己逐漸冰涼僵硬的軀體。

  他喃喃道:「我、周博雲,永不後悔。」

  第54章

  雨水紛紛, 窸窸窣窣。

  看著周博雲早已冷掉的屍體,戚風明冷哼一聲, 又淡漠地踢了一腳。身後的侯府官兵默默地跟在戚風明身後,誰也不敢說話。

  路過郎謙謹身前,戚風明更是氣憤至極,他頓住腳步,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著郎謙謹,終究還是嘆了口氣。

  郎謙謹從未想過桓玄侯會在今夜大駕光臨,他看著倒在眼前的重重屍體——有東廠廠衛的, 也有索命門刺客的,同樣也有朝中禁軍的。他不敢對視戚風明, 同樣戚風明打量完郎謙謹, 便蹲下身抬手探了探千朔和聞燕聲的鼻息。

  平穩, 沒有任何生機。

  那一刻,戚風明的神色沒來由的陰蟄起來。他在風雨中站起身,雖然年歲已高,可氣勢不減, 他一用力就揪住了郎謙謹的衣領,對他咬牙切齒地道:「這世間便宜貨本就不多, 而這便宜全讓你占了!」

  郎謙謹一時沒有說話,只是有些驚慌地凝視著戚風明, 而自己也在風雨中喘著粗氣。

  「侯爺......侯爺......我知錯了。」郎謙謹最終只是吐出這幾個字, 默默地低下頭, 不敢再看戚風明。

  而後, 戚風明聞言也放開了郎謙謹,他猶如一根蓬草,搖晃地在雨中來回踱步, 佩劍在雨中來回甩動。幾次,戚風明想抬手劈砍郎謙謹,卻在佩劍送出的那一剎那瞬間後悔。

  而郎謙謹看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桓玄侯居然有朝一日,在這個平常的雨夜之中,眼角淌下了無數滴淚水,和從天而降的雨水漸漸融為一體。郎謙謹抹了一把臉,將臉上的雨水抹去,而自己只是低頭看著千朔和聞燕聲的屍體,沉默地發愣。

  「北明......沒了東廠......沒了索命門......沒了皇嗣......沒了母后......就等於沒有了君主,敢問整個天下,北明如今還剩下什麼?還留下什麼?以後的北明又該何去何從?」戚風明說完,便將佩劍杵在地上,他跪下身,身體支撐著佩劍,將眼淚交給雨水。

  郎謙謹想到那時不久,周博雲找到他的時候,他曾說,若是將韓衙和東廠付之一炬,自己成功登基,將會給他如獲至寶般的好處——金錢、美酒、器皿......只要郎謙謹想要的,他無一不滿足。

  然而,現在,東廠覆滅,韓衙覆滅,一切似乎就像是周博雲口中所說的那樣,萬事皆空了。可是那些如獲至寶般的好處——金錢、美酒、器皿......自己心中所想,皆都成為了鏡花水月,一觸即破。

  他舉起掌心,靠在朱牆一旁,仰頭看著滿天的雨水。月亮不知何時早已偷偷藏匿在雲層之後,雲層黑壓壓一片,越積越厚,宮中一人沒有,身後的韓衙中的火焰也被雨水澆滅,東廠廠衛的屍體連同刺客的、禁軍的屍體堆疊在一起。再往前看,是在雨中孑然的桓玄侯,侯府的官兵也握著長槍冷刀,低下頭去。

  韓軻用死換來了東南之地廣信城的安寧。郎謙謹想到這裡,腦海里突然靈光一閃——韓軻這個人從未給自己留下過什麼活路。

  他單刀隻身奔赴虎穴,獨自面對梧塘眾人,那他就是做好了死在那裡的準備,而韓軻也真正的做到了。而後,他將千朔留下,將諸多東廠廠衛留下,只是窺探到了周博雲的計謀。其實很多事情,韓軻早就知道了,但他不說,只是用行動去證明。

  證明自己才是最有資格成為東廠督主的人。

  而也只有韓軻能有這般「單刀赴會」的勇氣,去用自己所剩無幾的命數單挑梧塘所有人。

  「侯爺。」想到這裡,郎謙謹開口道,「其實韓督主早就料到了之後會發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只是他嘴巴嚴,不說,我們便不得而知。」

  桓玄侯戚風明將目光轉向郎謙謹,道:「本侯和他敵對十多年,你以為本侯不知韓軻其人是何許人也嗎?不是的。我雖然和韓軻水火不容,可是我從未想害東廠分毫。從北明建立之初,東廠就一直存在。任何事物的存在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如果在其成熟之時破壞它,將會讓整個世道的秩序混亂。」

  郎謙謹喃喃道:「可是皇子他說,他永不後悔。」

  然而,戚風明卻反問道:「你後悔嗎?」

  「我不知道。」

  郎謙謹複雜地看了一眼戚風明,卻看到了戚風明那飽經風霜的臉。

  那張臉早已不再年輕,甚至布滿皺紋,兩鬢斑白。而戚風明就這樣站在雨中,斑點和皺紋被雨水洗刷到透亮徹底,讓人不忍移目。平常郎謙謹和桓玄侯打的交道並不多,有時候頂多是在上朝之時看一眼,卻從未像現在這般入心。

  良久,郎謙謹又一次重複道:「我不知道。」

  「好。」聞言,戚風明點點頭,他的目光深沉,一雙眼早已看破了紅塵歲月許久了,然而此刻他卻覺得渾身無力,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絕望,「北明本來就像是一隻搖搖欲墜的扁舟。這隻扁舟遊走在風口浪尖,時而推翻,時而搖擺,卻從未傾覆。只是因為東廠和中央在支撐著這隻岌岌可危的扁舟。然而現在,這隻扁舟上的兩位舵手已經被滔天巨浪吞噬,扁舟上的人們可再也找不到方向了。」

  「北明......已經沒有可以統領的人了。」戚風明的聲音終究和這滿城風雨融合,破碎卻又清晰。

  那一刻,郎謙謹心停跳了幾拍。方才戚風明問自己可有後悔,他說他不知道。當戚風明說完「北明......已經沒有可以統領的人了。」這句話時,他已經開始後悔了,可是晚了,追悔莫及了。

  「侯爺......我後悔了。」郎謙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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