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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台上的演員此刻正在表演名叫《狐假虎威》的節目,而這故事的主角正是陳應闌和韓軻。「狐狸」指代陳應闌,「老虎」指代韓軻。具體的情節顧名思義,就是惡意醜化且無腦的劇情,繽紛上演,雖然是假的,但百姓卻為此爆發出激烈的掌聲。

  袁義山看完,只是搖頭作罷,他欲要張口,卻轉念間想到前幾日在晏都的宮殿之間,周博雲站在高台,坐在龍椅上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

  現在看來,無論是陳應闌還是韓軻皆都是「將死之人」,所以誰是「狐狸」而誰又是「老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世間的是非功過,是否全憑旁人說還是有待商榷之事。畢竟,在袁義山眼底,這陳應闌和韓軻都是強勁的對手。

  可是周博雲曾有計劃剷除東廠的——想到這裡,袁義山只是沉默不語,他不由得在心裡嘶吼這周博雲才半大點,東廠的生命都比他大多了。還想以一己之力剷除東廠這個強大的勢力,以周博雲的身板,普通廠衛的一關周博雲都過不了,更別提還想殺掉韓軻呢!

  「都是假的。」賈秋實無奈地笑了笑,而後又說,「吃飽喝足,且去議事廳商議正事了。」

  侍從在三個人的杯中添上了熱茶,便在賈秋實一個眼神之中退下了。燈火搖曳,環境昏黃,外面是碧海熒濤,屋內是風雨周旋,而在碧海熒濤之下,沉淪著五十箱紫星子。

  「『梧塘』重新入世並不是一個好兆頭。」賈秋實沉思良久,又說,「現在廣信地區的節度使已經不是當年的廣信地區節度使了,若是『梧塘』真的打著吞併東南之地的計謀而來,到時候北明的東南疆土被海寇占領,實在是有辱先帝豐功偉業。」

  「他們想以紫星子之名讓東南之地的百姓再度蠶食殆盡,但是這等傷害,在一百年前東南之地的百姓就曾經歷過,在此後市舶司更是嚴查貨物。」君虞卻在此時開口,他看了一眼袁義山和賈秋實。

  袁義山正低頭喝著熱茶,而賈秋實顯得十分憔悴。他的眼周之外青黑,面色蒼白,顴骨下的皮膚全陷在陰影里,這是一種病態的憔悴。

  「賈司使,晝時那五十箱紫星子沒對您的身體造成什麼影響吧?」君虞關切地反問道。

  聽到這裡,賈秋實本來沉重、有些昏昏欲睡的渾濁雙眼立刻清澈起來,他怔愣了片刻,隨後又說:「無妨無妨,這種事情經歷多了。只是因為『紫星子』一案,我已經幾天沒睡了。不是不想睡,只是閉眼就能回到百年前的黑暗裡,一夜無眠。」

  從漠北陳家滅門後漠北生靈塗炭,再到東南紫星子走私後東南陷入混亂,一個邊疆,一個沿海,皆都是北明眼下的重要地區。無論是與漠北對峙的厥緇,還是與東南爭霸的梧塘,都不是令人放心的事物。

  賈秋實這等心情,袁義山自然能明白。

  然而,很多事情並不是想這汪洋海水漂浮於表面的。從天順十五年起,北明就顯得更加不太平。荊青雲的死、沈木衾的死、魏德賢的死、薛雀的死、解時臣的死、裴念唐的死......這些人緊湊的死去,不能只停留在表面——是誰殺得誰,二人之間究竟有何瓜葛,這些已經不是重點了。

  朦朧間,袁義山覺得有些喘不上來氣,不應該這樣的。這些盤根錯節的勢力不過是北明朝廷、東廠和索命門之間的勾結糾葛。

  但他又領悟到什麼,天順十五年,北明多了一個影衛,名字叫「謝忱」。不過後來自己猜得沒錯,「謝忱」就是陳應闌,那個早已消失五年的御史大夫,那個早就坐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置上的陳應闌,那個被稱為「一代傳奇」、「死」後被加封為「建安侯」的陳應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才得以鋪墊和發展。

  而陳應闌又是為何平白無故消失了五年之久。再追根溯源,是天順十年時,臨安十四州節度使集體叛亂!

  「嘭」的一聲巨響,袁義山猛然又兀自地將茶杯摔在了議事廳的桌子上,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和賈秋實、君虞各自對視了一眼,想到了什麼,語氣急促飛快:「市舶司這裡有存天順十年時那起叛亂嗎?」

  「你是說......」賈秋實猶豫了一陣,似乎有什麼難以啟齒,但其實什麼都沒有,只是出自於心裡對那場叛亂的懼怕,「臨安十四州節度使集體叛亂!?」

  「正是!」袁義山站起身,座椅在地板上拉出劃痕。

  他咳嗽了一陣,繞著議事廳的四周疾步行走,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將腳步平穩地停在了之前站的位置。

  「市舶司有存那天的任何文獻記載嗎?」

  賈秋實搖搖頭:「市舶司主要是管理對外貿易之職,對於文獻記載,恐怕只能去找一趟廣信地區的節度使了。」他頓了頓,說,「現在的廣信地區節度使曾是參與了六年前那場集體叛亂的節度使之一。」

  也正是因為天順十年臨安十四州節度使集體叛亂,攻上晏都之後,雖然最後歸於平息,地方各地節度使協助朝廷禁軍一起攻破節度使,但這起事件造成的後果難以預料。在此之後,每隔幾個月各個地方的節度使就會和朝中禁軍一般,定期更換地方。有從南方調到北方,也有從北方調到南方;有從東方調到西方,也有從西方調到東方的。

  而這個月初,地方節度使剛更換完,現在廣信地區的節度使正是司馬煜。

  君虞沉思許久,默默地抬起頭,他聲音有些乾涸嘶啞:「所以,袁大使認為『梧塘』只是對於『紫星子走私』一案的表象,更深層的是從六年前的那場駭人聽聞的叛亂開始,幕後之人便開始在暗處導演著這一切。」

  良久,補充道:「袁大使,我猜的對不對?」

  此情此景,君虞心底不禁浮現出時期李白所寫的一首詩——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說了這麼久,想必二位都渴了吧。」賈秋實這個時候,命侍從將早已冷掉的茶水換新,於是繼續道,「『紫星子走私』一案牽扯到『梧塘』,而墜落百年的『梧塘』竟然在北明身處內憂外患之局,水深火熱之中復出,這背後之人看來極為聰明。」

  「賈司使又是什麼高見?」袁義山明知故問。

  賈秋實挑眉,歪嘴笑道:「動一輒而牽萬卒,乃是兵家常態。」他用指尖敲打了一下厚實的桌面,發出細微的響動,「他既引導我們步步走近他,又在走近他的路上將我們一一殺掉。我們都是他的棋子,是他的籠中鳥——所以這條追查真相的道路註定是條通天道,困難無比,也可能會遭遇任何不測,無法預料的那種。」

  袁義山往後靠到椅背上,此刻他的姿態頗為悠閒:「我知你崇尚儒學,可我不一樣,比起仁政之儒,我更喜歡清淡之道。老子有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他頓了頓,指尖憑空比劃了幾下,「這個世間禍福相依,禍福相惜,哪怕最後我們都會死,可總會有人活。」

  「我們會在廣信多逗留幾日,足夠將『紫星子走私』一案探查清楚,如果再幸運一點,或許能夠撥開六年前的迷霧,獲得一點線索。」袁義山站起身,走到議事廳的門口,對賈秋實說道,「多謝今晚之招待,下次賈司使想來晏都,不妨寫信告訴我,我自然會更好地招待賈司使。」

  走出議事廳,遠處是一望無盡的海。在清冷的月光下,浮動著皎潔的光斑,熠熠生輝,是蒼穹掉落下來的星光。

  天上有星子,地上也有星子。

  都可以讓人沉溺其中。

  第48章

  翌日, 雨水紛飛,海浪濤濤。

  君虞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 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將榻邊的窗戶打開。細密的雨水伴著微涼的海風從窗欞吹來,君虞打了一陣哆嗦,方才清醒過來。

  簡單地披了一件衣裳,搖搖晃晃、迷迷糊糊地打開門,就看到袁義山早已穿戴整齊,好整以暇地站在門外,手中還提著一個油燈。

  「袁大使。」君虞叫了一聲袁義山, 又疑惑不解地道,「是現在就要去見司馬煜了嗎?」

  誰想, 此話一出, 便引起袁義山一陣發笑。他側頭斜著身子, 倚靠著門框,閒暇慵懶地道:「時辰還早,不如我們去庭中聽聽雨聲,順便聊聊天。」

  主子的話不答應也得答應, 即便君虞再不情願,也還是讓袁義山稍等片刻, 從屋內換好衣服,系好頭髮, 就跟著袁義山下樓了。

  走下樓梯, 再繞過幾根側柱, 掀起帘子, 就到了市舶司內所設置的大塊庭院。月亮還未下沉,太陽還未升起,時候更早, 可市舶司內的官員依舊熱鬧,熬夜批著貨物,計算著交易數量,每個官員的臉上都有著濃烈的黑眼圈。

  賈秋實體諒兩人,特意為他們安排了兩間靠走廊裡邊,偏安一隅的房間,目的就是讓兩人好好休息,不要被官員的動靜驚醒,耽誤了休憩。但賈秋實還是算錯了一步,那就是袁義山會自己失眠。

  「做了一個噩夢。」袁義山找了一個足夠遮雨的地方,站定好身軀後,便兀自地說道,「我夢到東廠沒了、周博雲沒了、宮春槐沒了......整個北明所有強有力的支柱皆都在一夜之間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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