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過了五個月,我幾乎放棄了想找一個人來使我媽媽快樂的念頭。然後這事居然就發生了:去年二月中旬,我們收到了一封信,信是寫在藍色的航空信紙上的,郵戳顯示是從威尼斯寄出的,我媽媽的出版商轉給她的。伯德先看到它,然後他拿著信去問媽媽他是否可以擁有信封上的郵票。當時我們都在廚房,她很快讀了信,然後坐了下來又讀了一遍,"這真是太瘋狂了,"她說。"什麼?"我問。"有人寫信來談關於《愛的歷史》的事宜,這本書就是我和你爸爸為你取名的書。"她大聲地把信讀給我們聽:

  親愛的辛格太太,

  我剛剛看完由您翻譯的尼卡那·帕拉的詩集,就是那個你所說的"衣服翻領上別著一個小小的俄國太空人,口袋裡保存著一封已經離他而去的女人寫給他的信"的那個詩人。這本書現在就在我房間裡的書桌上,我住的旅館,正好可以靜靜地俯視遠處的大運河。我不知道能說什麼,除了說它深深地打動了我,就像每個開始閱讀的人都希望受到的觸動一樣。我想說的是,我很難描述這種感覺,它完全改變了我。我不再過多渲染這些。事實上,我寫信給你不單是為了感謝您,更主要的是想提出一個也許看上去很突兀的請求。在您的引言裡,提到過一個鮮為人知的作家,茨威·里特維諾夫,他於一九四一年從波蘭逃往智利,他唯一一本出版的小說是用西班牙語寫的,就是這本《愛的歷史》。我的問題就是:您是否可以考慮翻譯這本書?這只是為我一個人所用的,我並沒有任何想出版它的打算,如果您想出版譯作,那麼這本書的版權還是屬於您。我願意為此付出任何您認為合理的報酬。我知道這看上去很傻,那麼我們能不能先定價為十萬美元?如果您認為這個報酬還不是最滿意的話,請一定讓我知道。

  第51節:我媽媽的悲傷(13)

  我想像著您看到這封信後的反應--它已經在運河區停留了一到兩個星期,又因為義大利郵政系統的混亂而被耽擱了一個月,最後穿越大西洋,經過美國郵局,然後由郵局派郵遞員駕著一輛包括了這封信在內的一大袋信件的車子沿街發送,他會在大雨或者大雪中猛敲您的家門,然後把這封信從門fèng中塞進來,直到您發現它。當然在想像這一切的時候,我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就是您把我當成一個瘋子。但是也許當我告訴您我如此鍾愛這本書的原因後,您會改變這樣的想法。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一次,在我昏昏欲睡的時候,有人為我讀了那本《愛的歷史》中的幾頁文字,之後那麼多年過去了,我卻還是無法忘記那個夜晚,或者說那些美妙的文字。我這麼說,也許您就會理解我的感覺了。

  如果您能把您的回覆寄到這裡,我將非常感激,由信封上方的地址轉交。萬一我在您的信到達之前已經離開,那麼旅館的服務員會轉寄給我的。

  熱切的,

  賈克布·馬可斯

  天哪!我幾乎難以相信我們的運氣,我真想親自來回這封信,並且解釋給他聽關於聖埃克蘇佩里的故事,一九二九年他建立了南美洲最南端的郵件線路,從此郵件可以傳送到南美洲大陸的盡頭。賈克布·馬可斯看上去對郵政很感興趣,而且,有一次我媽媽說正是憑著像聖埃克蘇佩里那樣的勇氣,茨威·里特維諾夫,《愛的歷史》的作者,最後才等到了他在波蘭的朋友和親戚給他的信。在回信的最後,我會加上一些關於我媽媽正單身之類的話。但是我最後想想還是不這麼做好,因為萬一被她發現了,就會破壞這剛剛才開始的美好,於是我並不干涉。十萬美元是一大筆錢,但是我知道即使賈克布·馬可斯一分錢報酬也不提供,我媽媽還是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的。

  29. 我媽媽曾經讀過《愛的歷史》中的片段給我聽

  "第一個女人也許是夏娃,但是我心中的第一個女孩將永遠是艾爾瑪,"她會這樣說,我正躺在床上,那本西班牙語的書正攤開放在她的腿上。那時我大概只有四五歲,我爸爸還沒有生病,小說也還沒被收在書架上。"當你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你只有十歲。她正站在陽光中舒展著她的身體。或者正用一根棍子在廢物中尋找信件。別人在拉她的頭髮,或者是她在拉別人的頭髮。你身體的一部分正朝她移動,另一部分卻在抗拒--只想掉頭騎你的車,踢小石塊。與此同時,你卻又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男性氣息,一種讓你感到渺小而受傷的自卑感。你身體的一部分想著:請不要看我,如果你不看,我還是可以自在地轉身,另一部分卻在想:看我一眼吧。

  第52節:我媽媽的悲傷(14)

  "如果你還記得第一次看到艾爾瑪的情形,你一定也記得最後一次。她正搖晃著腦袋,從糙地上,或者是從你的窗前,消失。回來!艾爾瑪!你叫道。回來!回來!

  "但是她沒有。"

  "雖然從那以後你漸漸長大,可你依然感覺像個孩子般失落。雖然你的驕傲被打破了,你依然感覺到對她的愛是那麼強烈。她走了,留下的,只有你曾圍著她成長的那片空間,就像一棵在柵欄邊長大的樹。"

  "很長一段時間裡,你的心裡有一片空洞,也許過了很多年,它再度被填充,你會知道你對另一個女人所產生的新的愛情,遠遠無法填補沒有艾爾瑪的空洞。因為如果不是她,根本就不會出現這片空洞和填補它的需要。

  "當然事實也可能是這個充滿疑問的男孩永無停止地用盡力氣呼喚著艾爾瑪。或者絕食明志,或者苦苦哀求,又或者完成一本充滿了愛意的書。他執著地守候著,直到她除了回來之外別無選擇。每一次,她都試著離開,因為她知道她必須離開,而每次都被男孩阻止,他像個傻子一樣地懇求她。於是她總會回來,不管她離開多少次或者走得有多遠,最後總是無言地出現在他身後,用手蒙住他的眼睛,讓他無從得知誰將跟隨她離去。"

  30. 義大利郵政系統太慢了,有些事被永遠地耽誤了

  我媽媽的回信一定是過了好幾個星期才到達威尼斯的,賈克布·馬可斯一定在那之前留下了請別人轉遞迴信的指示,然後離開了。一開始,我把他想像成一個有慢性咳嗽的,又高又瘦的男人,帶著濃重的口音說著他僅知的幾句義大利語,像那些從不著家的悲傷的人們一樣。伯德把他想像成約翰·屈伏塔,一個開著蘭博基尼,拿著一手提包現金的人。至於我媽媽,即使她也曾想像過他的模樣,她也沒有告訴過我們。

  但是在收到他第一封信之後六個星期,他的第二封信也於三月底到達了。這次的郵戳顯示是從紐約寄來的,信寫在一張印著齊柏林飛艇的黑白明信片上。他在我腦海中的形象逐漸形成了,我去除掉了他的咳嗽,想像他手執一根從二十幾歲出了車禍之後就帶著的手杖,我把他的悲傷歸因於在他還是個孩子時,他的父母多次撇下他,然後他們去世了,留給孤獨的他一大筆錢。在明信片的背面,他寫道:

  親愛的辛格太太:

  收到您的回信,得知您將開始翻譯工作,我真是太高興了。請把您的銀行帳號告訴我,我會馬上把第一筆錢,二萬五千美元打進去。您能否在翻譯好全書的四分之一時先把完成的部分寄給我?我希望您能原諒我的急切,並且把這歸結為我對於終於能夠讀到茨威·里特維諾夫小說和您的翻譯所抱有的期待和興奮。同時我也很喜歡收到信,更盼望被感動,希望這種心情可以持久。

  第53節:我媽媽的悲傷(15)

  真誠的,

  賈克布·馬可斯

  31. 每個以色列人的手中都掌握著整個民族的榮譽

  一個星期後,錢匯到了銀行帳號上。為了慶祝,媽媽帶我們去看了一場關於兩個離家出走的女孩的法國電影。電影院裡空蕩蕩的,除了我們之外,只有三個人。其中的一個還是引座員。伯德在開場字幕剛出來的時候就吃完了巧克力棒,然後興奮地在座位間的過道上來回奔跑,直到他在第一排睡著為止。

  在那之後不久,也就是四月的第一個星期,伯德爬到希伯來語學校的房頂上,然後摔了下來,扭傷了手腕。為了安慰自己,他弄了一張小桌子,然後做了個廣告牌,上面寫著新鮮檸檬水,一杯五十美分。各位請自取(因為我的手扭傷了)。不管晴天還是雨天,他總是帶著他裝檸檬水的大壺和一個收錢的鞋盒站在那裡。當我們街上的顧客都光臨過了之後,他搬到了幾個街區外的一塊空地前。他花在那裡的時間越來越長。當生意蕭條的時候,他乾脆放棄了他的小桌子,就在空地上到處閒逛,玩耍起來。每次我經過那裡的時候,他都在做一些改進:把生鏽的鐵柵欄拖到一邊,砍掉多餘的野糙,把垃圾都裝到一個大袋子中。當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他總是帶著一些小傷痕回到家裡,腦袋上的小圓帽也歪到一邊。"真糟糕,"他會這麼說。但是當我問他要在那裡計劃做什麼的時候,他只是聳聳肩。"每個地方都屬於任何一個需要用到它的人,"他告訴我。"謝謝你,彌賽亞先生,這也是哥德斯坦先生告訴你的嗎?""不。""那麼它對你來說有什麼了不起的用處呢?"我追著他問。他沒有回答我,而是走到了門框邊,伸出手去觸碰門符,猶太人掛在門上的安家符,以示信仰,通常是一個小盒,裝著記有《聖經》文字和神的名字的羊皮紙卷。,又親吻了一下,然後上樓了。他把門符嵌在房子裡的每個門框上,甚至浴室的門框上也有。

  第二天,我發現《如何在野外生存》的第三卷在伯德的房間裡。他把上帝的名諱用擦不掉的螢光筆寫在每一頁的上方。"你對我的筆記做了什麼?"我大聲叫道。他沒有說話。"你毀了它。""不,我沒有,我很小心--""小心?小心?誰允許你動它的?難道你不知道這是私人的嗎?"伯德呆呆地看著我手裡的書。"什麼時候你才能變成正常人?""下面怎麼了?"媽媽在樓上叫道。"沒事!"我們異口同聲地說。一分鐘後我們聽出她回到了書房。伯德把手放到臉上,摳摳鼻子。"媽的!伯德,"我從牙fèng中擠出一句話,"至少試著變正常。你至少應該試一下。"

  第54節:我媽媽的悲傷(16)

  32. 整整兩個月我媽媽幾乎沒有出過房門

  有一個下午,也就是暑假前的最後一星期,我從學校回到家裡,看到媽媽在廚房裡正拿著一包寄給賈克布·馬可斯的包裹,地址是康乃狄克州。她已經完成了《愛的歷史》前四分之一的翻譯工作,讓我把這個包裹拿到郵局去寄掉。"當然行啦。"我邊說邊把包裹夾在胳膊下。我沒有去郵局,而是去了公園,然後用我大拇指的指甲撥開了封口。最上面是一封信,只有一句話,是媽媽娟秀的字體: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