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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山川向湖心遠眺,似乎那裡確有一個黑點。他逆著晚風沿湖奔跑,看到碼頭和那些散亂的遊船,解開纏在柳樹幹上的一條繩子就跳到船上。

  白天或許有遊客光顧過這隻遊船,遮陽棚下的塑料座椅很乾淨,只是常年被太陽曬,淺綠色脫得發白。

  他很快速地蹬著腳踏船靠近湖心的那個黑點,漸漸看清了,那裡停著的也是一隻遊船——一隻白色鴨子形狀的船。甄稚從鴨子的腹腔里探出半個身體,正在用力和他揮手。

  「岳山川!好久不見!」

  她彎彎的笑眼裡晶晶亮亮,很純粹的歡喜。鴨子船在她拼命拉近距離時失去平衡,很劇烈地搖晃了一下,於是這欣喜立刻變為驚慌失措。

  岳山川感覺自己的心情也在跟她一起坐過山車,喜悅與擔憂都身不由己。見她身形不穩,他趕緊起身去扶她。鴨子船穩住了,他倒是頭磕在船頂上,疼得「嘶」一聲。

  異地了一個多月,剛見面就這麼狼狽。兩個人眼裡本盛著對對方的關切,回過神來,才忍不住笑出聲。

  岳山川伸長了胳膊抓住鴨子船的船沿,稍一用力,兩隻遊船靠到一起。

  「一會兒我上你的船,船肯定會往我這邊傾斜。」他指了指遠端的座位,「你先移到旁邊的位置上。」

  甄稚聽話照做。等他跨到鴨子船上時,果然如他所料,船身劇烈搖晃,似要在水面傾覆。

  甄稚尖叫一聲,在夜色中胡亂抓救命稻草,緊緊抱住了他的腰。鴨子船的起伏漸漸平緩,她抱著他的手卻始終沒放開,反而收得越發緊。

  岳山川也低頭抱她。才注意到,她穿了一條很漂亮的連衣裙,如夢似幻的淡藍紫色間雜著月色銀輝,裙擺長到腳踝。

  「你穿衣服換風格了?」他隨口一問。

  甄稚沉默了一會兒,從他懷裡仰起頭:「我下午見到白露姐了……她讓我向你帶個好。」

  岳山川感覺有一股濃烈而複雜的情感,突然湧上胸臆。

  本來希望她能當個無憂無慮的局外人,哪怕他上午在片場,下午打飛的來粵東,也不願她察覺出異樣……但她什麼都知道了。

  她又一貫那麼聰明,找到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湖心島,讓他可以卸下所有防備,肆意地做回自己。

  「我今天下午走在大街上,周圍是陌生的街道和陌生的人,我一直低著頭在想,想起高一那年暑假,我因為爸媽離婚哭得頭疼眼睛疼,你敲開我臥室的玻璃窗,騎著摩托帶我走街串巷,帶我去一個極盡熱鬧的地方,碰杯、聊天,見證北京申奧成功,然後讓我忘掉所有煩惱和憂傷。」

  甄稚定定地看著他,「那你呢?你失意的時候,又該怎麼辦呢?我也好想尋到這樣一處地方,不是你司空見慣的熱鬧,而是一個遠離人世紛擾的湖心島,島上沒有別人,島外一公里也沒有別人,只有你和我。」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兩顆飽滿的淚珠卻滾落下來。

  在這一瞬間,岳山川想抬手給她拭淚,想抱住她低頭去吻,想在這座永無島上痛哭一場再等天亮後若無其事地回到岸邊。

  可是晚風依舊不解風情,把湖面撫皺又撫平,而他覺得很疲憊,甚至沒有力氣去想,事情他媽的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八月某一天,我在你家吃過午飯,然後接到了我爸打來的電話。」

  他決定對她坦白一切。

  在電話里,江崎流用一貫命令的語氣說:「我在北京,剛下飛機。你和你媽說一聲,我在厲家菜訂了位置,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吃個飯。」

  「誰跟你是一家三口?」岳山川感到莫名其妙,又懶得深究,「要吃飯可以,就我一人,你別去打擾我媽。」

  他抬手攔了輛計程車,本來報了地址到南鼓巷,又覺得自己莫名心神不寧,把目的地改到厲家菜附近,找了家網吧鑽進去,隨手打開《泡泡堂》。可惜心不在焉,被炸彈炸得體無完膚。

  好不容易捱到晚飯時間,他從天昏地暗的網吧出來,天邊的火燒雲燎得正盛,仿佛要毀掉世界的一角。

  在去餐廳的路上,岳山川察覺到異樣——似乎有什麼無形的物質一直黏著他。後來他才知道,被目光盯住就是這樣的感覺。

  推開包廂的門,江崎流已經在主座等著他了。父子兩人,面前一張能容納十人的大圓桌,自然是鋪張浪費點了根本吃不完的菜。江導演的做派一直如此。

  「來,兒子,嘗嘗這道蝦子芹心。」江崎流破天荒地往他碗裡夾菜。

  岳山川不為所動,從旁邊的空座拿了新的碗。

  江崎流本來就沒什麼耐心,岳山川的不滿又如此無聲卻直白,讓從來都是眾星捧月的大導演立刻扔了筷子。

  「這麼大的氣性跟誰學的?你媽到底是沒把你教好!」江崎流獨自發作,突然想到今天的來意,又硬生生把火氣吞進肚子裡,開始說教,「感情這麼淡漠,以後有你受的。」

  岳山川眼皮都沒抬一下:「我是你兒子,身上流著你一半的血。你感情淡漠,我當然不遑多讓。」

  江崎流又吃癟,尷尬地搔了搔後腦勺。自動轉盤把琳琅滿目的菜餚輪番獻到他面前,他司空見慣覺得乏味,拿起桌上一瓶茅台,給岳山川倒了滿滿一盅。

  「我這次來,是想跟你們母子聊一聊,過兩天接你們去上海。一家人嘛,總要住在同一個家裡,才叫一家人。」

  岳山川想,要是換作十年前,他肯定要把整桌菜都掀翻在地。母親在旁邊涕淚橫流,無力的拳頭打在這個始終不肯給她名分的男人身上。等怨氣發夠了,再麻利地收拾好行李搬去上海,揚眉吐氣當她的「江太太」。

  這一天來得太晚,晚到他覺得自己和眼前這個山羊鬍沒任何關係,他只是個局外人,此時就該蹺著二郎腿,好好聽一番他編的故事。

  ——至於這故事有幾分真情假意,他不在乎。編進《故事會》摞在報亭里,也不過2元一本。

  江崎流咂了一口醬香白酒,開始傾訴他的苦衷。

  雖說以前他也因為各種風言風語,在影視圈頗有「風流導演」的雅號,但私生子這件事被媒體坐實後,坊間口碑急轉直下,各大論壇上的網民對他口誅筆伐。更有甚者,認為他作為公眾人物給社會帶來負面影響,應該被廣電局徹底封殺。

  一時間,拋出橄欖枝的投資人如恐不及,趨而避之,已經立項的一部電影都被立即撤資,劇組幾百號人無法開工,眼巴巴地等著發工資。

  樹倒猢猻散,只有一位業內長輩在酒局上給他指了條明路:既然還是未婚,大可把妻兒接到身邊,召開一場發布會,公開表明家庭美滿。這一招既出,比再高明的公關都有用。

  「勸你別異想天開,早死了這條心。」岳山川聽得百無聊賴,歪在椅子上掏耳朵,「忘了告訴你,我媽已經嫁人了。」

  江崎流也舒服地往後一靠:「哦?嫁給誰啦?那天酒店裡,你緊張的那個小丫頭——你媽嫁給了她三伯,對吧?」

  岳山川的臉色立刻沉下來。

  江崎流卻沒打算就此罷休,捋著山羊鬍斜他一眼:「她不是你的小女朋友嗎?不愧是我兒子,男女關係再亂,還能這樣的?」

  岳山川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她是我妹妹。」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特別愚蠢的問題。」江崎流哈哈大笑,「全天下無聊的女人,都會問自己的丈夫:『我和你媽同時掉進水裡,你會先救哪個?』」

  他不顧岳山川鐵青著臉,放著滿桌沒動過筷子的珍饈,起身離席。

  「喀嚓」一聲,江崎流聽見背後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岳山川徒手捏碎了酒杯,辛辣的白酒混著鮮血,沿著小臂淌下來,觸目驚心。

  「還有別的辦法,你聽嗎?」

  他的臉色沉在一片陰翳中,抬著頭盯著他的親生父親,眼眸黑白分明,卻深不見底。

  江崎流勾起一抹笑。薑還是老的辣,他江崎流的兒子,再反叛也翻不過天。

  他坐回原位,餐巾紙就在他面前,但他也沒抬手去抽一張。

  「說說看咯。」他發出譏笑。

  岳山川垂著手,任由鮮血淌到指尖,再一滴滴墜在光亮的地板上。

  「反正現在沒有律師事務所要我,不如去演你的戲。至於你想怎麼營銷,我不管著。」岳山川靠在椅背上,「上陣父子兵,事實勝於雄辯,比開發布會有用。江導演意下如何?」

  江崎流思忖半晌,覺得這方法可行,一拍大腿:「成交!我明天就去和投資人說。最快下個月進組,你準備好。」

  「慢著,我也有我的條件。」

  白酒對傷口的刺激,讓岳山川整條手臂在微微發抖,但他卻絲毫未覺。太陽穴突突地跳,一根神經在發青的皮膚下扯著,每說一個字,頭腦都清醒得發緊。

  江崎流已經達到了目的,心情大好:「你說。」<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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