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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星辭眨了眨酸脹的雙眼,拍拍二人的肩。話已至此,不必多言。

  他說該睡覺了,叫他們也回去睡覺。明早起,二人在門前值守,做傳令兵。將來立功,再恢復原職。

  「對了,那老伯把這欠條給我們,說沒啥用了。」於章遠亮出始終攥在手裡的東西,「他牽著兩匹馬,往西走了。他是齊人,我問他,怎麼不往東,去江南腹地。他說:昌國的官府更靠譜點。那位年輕的將軍,也一定會接著打勝仗的。」

  葉星辭嘆了口氣,撕了欠條,說起為何自罰:「一個時辰前,我與二哥交手。我被他的喊話勾得方寸大亂,差點拋下幾萬人……」

  聊了片刻,於章遠和宋卓貓腰緩緩往外挪。忽然,於章遠回頭,無比篤定:「九爺一準沒事。」

  葉星辭忙問由何判斷?

  「你記不記得,我寫了一封詰屈聱牙的信給羅雨,想刁難他。」於章遠有點古怪地笑了,「後來,他回信了,胡亂引經據典,滿篇錯字,寫了一沓紙。那時,九爺已經告訴你他在裝病了。假如九爺真病了,羅雨哪有心思,寫那麼長的信?」

  葉星辭愣了一下,豁然開朗,哈哈大笑,震得後背生疼。

  他借來羅雨的大作,邊讀邊笑。羅雨說,自己對三人的思念之情,如老牛舐犢。想必,三人對他的牽掛,也是羊羔跪乳。

  葉星辭笑得直流淚,而後伏案痛哭。

  六日之後,軍糧告罄。士氣卻不崩,全憑對主帥的信任維繫。

  頭頂翻滾的彤雲間漏下金光,像一面被箭矢射穿的戰旗。

  葉星辭點了一萬兵,決定向東奔襲二百里,劫取齊軍的一座糧倉。他把長槍掛在鞍下,昨夜打磨的槍刃泛著青芒。

  「取酒來!」

  數口陶瓮抬至陣前,濁酒在冷風中泛著白霧。葉星辭從胸甲掏出愛人相贈的銅鏡看了一眼,接著,將酒碗高舉過頭:「此去二百里,極為兇險。諸君同心同德,險境定化坦途。」

  身邊的雪球兒不拿正眼瞧他,還放屁,似乎記恨他說要把它宰了吃肉。

  「豈曰無衣!」葉星辭飲盡酒水,狠狠摔了碗。

  將士們也痛飲壯行酒,甲冑錚錚相撞。其下,藏著妻子繡的平安符、幼子乳牙串的護身符。鐵甲下的柔情,正化作熱血。

  葉星辭翻身上馬,忽見箭塔的瞭望哨揮動旗幟。他定睛細看,關乎糧道。他心裡一動,命全軍原地待命,單騎馳向西邊。

  迎出幾十里,只見一輛糧車正破開薄霧,緩緩駛來。後面,還有一輛,又一輛……蜿蜒如龍。

  當先一騎,是李青禾。

  見主帥單槍匹馬立在當道,他驅馬趕了幾步,黝黑瘦削的臉上浮起笑意:「葉將軍,李某沒食言吧?這是兩天的用度,下一批糧由周知府經管,馬上就到。令兄所需的軍糧也送去了,不用擔心。」

  他雙目赤紅,兩腮凹陷,顴骨凸得幾欲頂破雙頰。

  葉星辭喉頭一酸,視野被淚水模糊。他在雙眼抹了一把,請教怎麼做到的?簡直是奇蹟。

  二人並馬而行,李青禾莫測地笑了,賣了會關子才說出真相:「用鹽換的。」

  「鹽?」

  原來,為了迅速籌糧,李青禾命隨從四處宣揚:只要把糧食運到重雲關,就根據數量,發放賣鹽憑證,即鹽引。憑鹽引,可去鹽場提貨。每送一石糧,給一張鹽引,可提一百二十斤鹽。

  鹽是暴利,大昌的鹽商屈指可數,鹽引從不發放民間。李青禾手持金牌令箭,政策一出,無人質疑。士農工商聞訊而動,舉家肩扛手提、推著小車,用糧食來換鹽引。

  鹽引是由李青禾私自簽發,鈴蓋欽差印信。

  「私發鹽引,我恐怕要掉腦袋了,已經上疏請罪。」李青禾語氣沉重,卻無悔意,「沒關係,捨得一身剮,也要保軍隊不亂。臨行前,我答應過王爺。王爺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你就留在軍中,誰召你都別回去。」葉星辭挽緊韁繩,心口滾燙,「放心,九爺會照顧你的家人!」

  第391章 王朝的日落

  **

  嗖,一道奏摺從夏小滿眼前飛過,凌空散開,宛如引魂幡。

  他懷疑,葉家老二在墨里摻了辣椒麵,才能每次都把皇上氣得直咳嗽。

  「成功撤退?這有什麼好邀功的,難道不敗就是勝了?」尹北望接過夏小滿撿回的奏摺,冷冷地調侃,「他怎麼不說,這是反向進攻呢?」

  他的嘴越來越毒。雖然,從吻里嘗不出。也許是因為,吻他的人中毒已深。

  「說實在的。」夏小滿輕聲道,「面對現在的昌軍,能打個有來有回,就算勝了。昌軍斷了糧草卻士氣不減,這是何其恐怖的凝聚力。」

  「仗打成這樣,朕還得誇他。」尹北望提筆批覆,落筆極盡褒揚,「就像一個人拉褲子了,還得夸一夸,塗得真均勻啊。」

  夏小滿笑了一下,打趣道:「人生有三碗面難吃:情面,場面,臉面。」

  批過葉二的摺子,尹北望不想多看一眼,甩在一旁。

  他啜飲熱茶,深邃陰鬱的雙眼在霧氣後轉了轉,琢磨出一個斂財新招:「小滿,你爹過世之後,朕叫你和幾個送帛金最多的大員,保持書信來往,最近處得怎樣?」

  「也就那樣。」夏小滿淡淡道。

  「暗示他們,朝中有人要參劾他們,你能幫上忙。」尹北望從容安排,「收來的錢,先做帳入內廷,再支出來,犒賞都城的守軍。將來,萬一昌軍真的打過江,他們是朕最後的仰仗了。」

  夏小滿說,明白了。

  他沉默半晌,輕輕地問:「陛下,你有沒有想過,後人會用怎樣惡毒的話來評判我?」

  尹北望側頭,滿不在乎地笑了:「你都絕後了,還在乎後人怎麼說?朕在一天,就保你一天。朕不在了,你還活什麼勁?」

  夏小滿微惱,用那雙琉璃珠似的大眼睛瞪著男人。然後,從袖中掏出自己的松鼠,放在臉旁蹭了蹭,嘀咕幾句。

  「說悄悄話呢,該不會是罵朕吧?」尹北望也意識到失言,訕訕地把耳朵湊過來。

  「誇你呢。誇你足智多謀,連北邊小皇帝身邊的人都能收買。」夏小滿著實看不起那個吳瑕。這讓他篤定,世間沒有鬼,否則吳老爺子肯定天天顯靈。

  「姓吳那小子,是朕做過的最划算的買賣。」尹北望得意地喟嘆,帶著不屑,「給一箱珍寶,就肯賣國,這是窮瘋了。」

  這時,夏輝來了,躬身小步上殿。

  夏小滿把松鼠放在肩頭,問乾兒子何事。

  「蘭妃和佳妃各自的宮女罵起來了,皇后娘娘叫夏公公去處置。」

  夏小滿嘆了口氣,剛要移步,被尹北望一把拽住。男人不耐道:「皇后怎麼不管?」

  「皇后娘娘鳳體違和。」夏小滿低聲提醒。

  尹北望又問夏輝,因何吵架?

  對方小心翼翼:「大概是因為,皇上賞的那盒點心。」

  最近,地方進獻了一種新式點心,兩盒。尹北望給了夏小滿一盒,另一盒讓皇后分給後宮。

  圍繞點心,後宮佳麗展開了長達半月的勾心鬥角,其烈度不弱於一場攻城戰。

  夏小滿早就知道,只是不想管。皇后最近染了下紅之症,更是懶得理會。夏小滿眼看著,那本屬於少女的嬌憨爛漫的生氣飛速枯萎。

  「她們鹽吃多了,閒的?」尹北望不可思議,「幾塊點心而已。九個女人湊一塊,一天能鬧出十樁事。」

  「娘娘們是因為陛下才聚在一起。」夏小滿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這相當於某種指責:誰叫你把她們放在後宮,卻不理睬。

  宮裡只有他敢這樣說話。

  尹北望不願讓夏小滿離開視線,於是替他做出懲治:「夏輝,你去告訴吵架的:接著吵,不許停,吵一宿。明早,朕會過去討教一二。」

  夏小滿暗想,討教啥啊,誰能有你嘴巴毒?

  夏輝得令而去。

  尹北望繼續翻奏摺,後背作痛,怎麼坐都不舒服。他很費解,北昌造戰船的技藝突飛猛進,究竟從哪學來的?

  看著江防部署,他的頭也開始疼,只好去睡中覺。並叮囑夏小滿,半個時辰後叫醒自己。

  服侍男人睡下,夏小滿去忙自己的事。

  先去皇后的寢宮找琳兒。這兩天,她托夏輝找了他好幾次。他抱著松鼠,冷冷地問她何事。

  她拿出一包銀子,卻捨不得還,緊緊攥在手裡,仿佛那是她身上的肉。

  夏小滿一把奪過荷包,「除了還錢,還有事嗎?」

  琳兒囁嚅:「小滿……」

  「小滿也是你叫的?」夏小滿蹙眉。

  「夏公公,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琳兒用手帕拭淚,「明年,我還能出宮嗎?你幫幫我吧。」

  夏小滿沒搭理她,帶著心酸,奔勝林門去,那是宮人與外人會面之處。爹的同鄉托人找他,已經等了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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