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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們心向兄長,永曆微微惱火。但他不慌不忙,擺出少年天子的威嚴,先斥幾人御前失儀,該受廷杖,又當即免罰。

  接著,以歷史依據駁倒勸諫者:「太宗朝一有大功之臣子,也曾配享太廟,又因早年言行失當而遷出。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馬虎不得。」

  又強調,自己是為社稷著想:「恆辰太子身為儲君,狂言忘祖,就是不對。朕以身許國,才做此決定。若藏私心,早就把吳師傅的牌位移進去了!」

  事實如此,恆辰太子的舊言,確實失當。漸漸的,無人再勸,大殿一片死寂。

  楚翊用餘光瞟著御座上的少年。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只是,當下走錯了幾步。

  「九叔有何看法?」最後,永曆看向沉默的攝政王。

  「陛下言之有理。」楚翊淡漠地附和。他不能與皇帝當廷爭辯,將叔侄倆的嫌隙亮在百官面前。

  對於他的爽快,皇帝很意外,張了張嘴,一時無言。像是提前準備了很多辯詞,卻沒用上。

  沉默中,楚翊聽見皇帝提了一口氣,這是說出大事的前奏:「還有一事,朕亦考慮許久。朕十二歲了,已經圓鎖,人生步入新程——」

  話音未落,楚翊在腮幫一咬,兩眼一翻,以優雅的姿態從椅子溜了下去。倒地吐血的同時,他用胳膊墊了一下腦袋。可不能摔傻或破相,該和小五不般配了。

  這便是,他對袁鵬說的「全身而退」之法。

  用裝病,給皇帝一個順理成章的由頭親政,而不必在群臣面前激化矛盾。如此,是攝政王病了,皇帝才暫時親政,而非奪權。

  這二者,區別很大。奪權無限期,而病會康復。

  「九叔?快傳太醫——」永曆嚇了一跳,面帶愧色奔下御座,和太監一起扶起操勞過度又急火攻心的攝政王,「快,解開領子透透氣,掐人中……」

  手忙腳亂中,一條繡著柳葉的手帕掉了出來,又被昏迷中的攝政王悄悄撿了回去。太醫趕來,施針忙活一陣,將人抬走。

  驚魂稍定,繼續朝議。

  永曆的思緒亂了,還未開口,吏部尚書袁鵬竟率先勸道:「寧王爺突發急症,需時日靜養。臣恭請陛下親政,掌天下之公器,治國安邦。」

  「哎呀,袁愛卿……」永曆萬沒想到,九叔的左膀右臂,竟然會最先支持自己親政!

  他欣然一笑,雙眼泛紅,整個人透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准奏!」

  群臣皆無異議,但也沒齊聲恭賀。畢竟,這不是正式親政,而是基於攝政王突然病倒的臨時決議。

  散朝之後,永曆命欽天監擇吉。

  很快確認,移龕的吉時,是四天後的巳時初刻。先祭告,再請靈,後以紅布包裹牌位,重新安位,途中要避免顛簸。

  待欽天監監正退下,永曆面露憂色,對吳瑕說起九叔吐血暈倒一事,看樣子是被氣到了。他派出近侍,去寧王府送些補品。

  「九爺怎麼會生陛下的氣呢,他是操勞太過了。正好,陛下親政了,九爺也能靜養一段時日。」說到這,叛國的年輕人頓了一下,精明而冷漠的雙眼眨了眨。他意識到,皇權的回歸或許只是暫時。那麼,得加快進展。

  永曆正要召見政事堂的幾位重臣議事,吳瑕猶豫著開口:「陛下,學生有句話不得不說……您是否看出,葉家這是扁擔挑水,心掛兩頭?」

  「葉家?」永曆琢磨了一下,「你是說,葉霖兩頭下注?」

  「陛下仔細想想。」吳瑕娓娓而談,「眼下的戰局,是姓葉的打姓葉的。無論兩國興衰,葉氏不衰,葉家軍仍在。戰線如何推進,都是葉家內部的事。學生並非質疑寧王妃的忠勇,而是為皇上著想。」

  永曆蹙眉沉思。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吳瑕俯身,在皇帝耳邊柔和道,「先治國,方能平天下。內政修明,則外患無憂。古人也說,尊王才能攘夷嘛。陛下剛親政,這個節骨眼,一統江山的步子該邁得緩一點,穩紮穩打。不然,天下歸一了,恐怕也不是歸到您手裡。」

  永曆隨意翻看手邊的書,來緩解焦慮。

  寧王總是在笑,可他的心,比常人狠得多——恩師的遺言,又響在耳邊。何況,慶王又死得蹊蹺。

  他點頭道:「九叔想速勝,還大造戰船,這麼看來確實太急了。奪下重雲關,已是大勝,該穩住勝果。」

  「學生不懂軍事,只是單純的為皇上著想。」吳瑕退了一步。

  永曆思索著。

  「退兵」、「穩固」的念頭,伴著膨脹的自信和不安全感,深深鑽進了他的腦海。

  此刻,若吳師傅在,肯定也會為自己著想。

  永曆翻著那些始終擺在御案的捷報,抬眼幽幽一嘆:「朕考慮一下,是否該命葉將軍退兵,退到重雲關。造船的事,似乎也可緩一緩。」

  第384章 以柔克剛

  兩天後,在翠屏府籌備水軍的吳霜回都。

  向暫時親政的皇帝述職之後,她來到寧王府,探望突發急病的九叔。

  剛進門時,她還憂心忡忡,反覆向管家王喜詢問病情。見了面,她放下心來。這急病,大概是相思病吧!

  九叔神采飛揚,嘴角含笑,正給在西南帶兵的九嬸寫信呢!誰家病人成天滿面春光啊,除非是迴光返照了。

  自在地閒敘片刻,吳霜離開寧王府。同時,還帶走了一則妙計。

  當日,吳霜上疏,請求在遷出先夫神位之前拜祭一次。永曆批覆:照准。

  次日清晨,她沐浴更衣,拜祭恆辰太子。

  太廟位於皇宮東側,地勢開闊,非祭典時,歷代帝後神位供奉在中殿。東殿供奉有功皇族,西殿供奉異姓功臣——將來,九嬸也許會進這裡,而九叔得去東邊。

  那將是他們未來唯一的一次分離。

  吳霜邁入東殿。

  香燭青煙裊裊,繚繞楠木橫樑。

  她挽著婦人的髮髻,衣裙素雅,兀立神位之前,悼念先夫。未施胭脂的雙唇輕啟,喃喃自語,眼尾細細的紋路藏著淚光。

  「從小,我就是個不出眾的姑娘。不漂亮,粗枝大葉。但我知道,我不平庸。所以,當我們在馬球賽上結識,你對我表達好感時,我一點也不驚訝。你俊美如神祇,而我配得上你。皇族都說,我們不登對。將門虎女,看著真虎啊。但我不怕別人說。

  你走之後,我倒開始怕了。這些年,我執意留在邊關,逢年過節也不回順都,不僅是心系軍事,也是怕那樣的場合:宗親團聚,羅織熱鬧,大家卻用看罪人的眼光看我。全都覺得,是我害你絕嗣。

  在那樣的眼光中,所有美好的回憶,被越抹越模糊。就連九叔大婚,我都沒回來。

  你送的花膠,我轉送給九嬸的娘親了。九嬸是個九死不悔的堅忍之人,萬中無一的帥才。我讓他掛帥,自己去籌備水軍,我喜歡這差事。我常在江邊散步,日落時很美,我早就該出來轉轉了……」

  這一悼念,就是從早到晚,誤了吉時。

  禮部的官吏沒法把這位女將軍、前太子妃強行請走。一是顧及體統,二是怕挨揍。只得回稟萬歲,改日再移。

  可第二天,吳霜還在。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站在那悼念。不,是念叨。

  如此連續七日。

  她簡直像一棵會說話的樹,在太廟扎了根。

  永曆悄悄來到太廟,躲在柱後,含淚望著嫂嫂的背影。憋在心頭的那股勁,一下子泄了。

  他十二歲,但也是個男人,怎能去為難一個追思先夫的傷心人。何況,兄長走後,他從未與嫂嫂談過心,常感虧欠。

  回宮之後,他找了個今年再無吉時的藉口,暫不移龕。

  離開太廟時,吳霜像病了一場,憔悴不堪。

  她眯著眼,在陽光下怔怔地站了很久,才步履虛浮地走到街邊,坐上來時的轎子,啞著嗓子道:「去寧王府后街。」

  見到「居家養病」的楚翊,吳霜說,自己在裙中藏了許多水和乾糧,夜裡就打地鋪。也沒多累,像經歷了一場七天七夜的行軍。若皇帝不改口,她還能紮營半個月。

  「我也打過地鋪,就在這,你看。」楚翊帶侄媳婦到臥室參觀自己的地鋪舊址——床前的那條踏步。他的臉不紅不白,甚至滿是懷念。

  「你那麼摳門兒,新婚時卻一擲千金,打這麼好的家具。」吳霜環顧陳設,笑著調侃。

  「哈哈,腦子發熱。別看我成天跟人講道理,其實我特別容易衝動。」

  回書房閒話家常許久,楚翊才交待最要緊的事,口吻仍像在閒談:「造船事宜萬不能停。若皇上命你停止,你委婉抗旨拖延,勿生衝突。我會找機會,讓皇上除掉國賊,而又不怨恨我。」

  「那可是吳大學士唯一的根苗,小孩子的依賴和喜愛,又格外熱烈。」吳霜不禁站起來,擔憂地壓低聲音,「九叔,說句不好聽的,你和那個吳瑕一起掉水裡,皇上恐怕會先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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