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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瑕,吳正英的孫子。還得知,自其入宮伴駕,便與皇帝形影不離。

  楚翊怔了一下,給了那太監賞錢,一步步挪回大殿,坐在堆滿文書的桌案後出神,渾身發冷。

  怎會是他?吳大學士三代單傳的獨苗啊。想必,百姓懷念恆辰太子的說法,也是他灌輸給皇帝的。

  楚翊眼前閃過,那個面容清秀,卻隱隱透著涼薄的書生。他想破腦袋也不明白,吳大學士清高一世,孫子為何通敵。

  若真是此人,事情會非常棘手,加倍複雜。

  楚翊拿起一份厚厚的公函,眼前被思慮填滿,讀不進一個字。他想寫信和小五商討,又怕對方分心。何況遠水救不了近火,小五離都多時,不解內情。

  最終,他還是落筆。

  沒說正在逼近的陰謀,而是叮囑:無論發生何事,聽到何種傳聞,皆以戰事為先。自己會盡全力,保證糧草不出岔子。

  既然對手的終極目的,是扭轉戰局,那他就穩住陣腳。任爾花拳繡腿翻跟頭,我自扎穩馬步。

  略做思索,楚翊召來制敕處的書辦,威嚴而乾脆地下達鈞令:「升任東籬知縣周存,為流岩知府,協理邊軍糧草。東籬縣丞,暫代該縣正職。原流岩知府,回都待命。擬好即發,六百里加急。」

  周存,是玉川公主現在的名字。她才能出眾,心思細膩,治下政通人和。她能毫無保留地獻上戰船構造圖,楚翊也將心比心,在緊要關口全然信任於她。

  而且,楚翊早就想革了流岩知府。此人在爆發瘟疫時,居然想讓病患自盡,不仁不義的狗東西。

  之後,他派人從戶部衙門召來李青禾。

  自撫恤傷殘士卒的政策推至地方,戶部需要核查的帳目驟增。李青禾忙瘦了一圈,黝黑滄桑的臉龐像一把刀,愈發剛毅。

  面對心腹,楚翊也不扯閒篇,開門見山:「李大人,我委任你為督糧欽差,即日趕赴西南,全權為葉將軍籌辦糧草。新任流岩知府,是你的熟人玉川公主,你請她全力配合。」

  李青禾黑亮的眼珠轉了轉,低聲問:「王爺,朝中出了什麼事?」在各地推行新政的歷練,令他多了機敏。

  「沒事。但我有預感,要有事了。」楚翊臉色冷峻,三言兩語,講了自己的推測,「皇上身邊的吳侍讀很可能通敵,從恆辰太子入手,離間我們叔侄,進而影響整個戰局。」

  李青禾輕吸一口氣,難以置信。他沒有說攝政王想得太多太深。楚翊所處的位置,必須如此。

  「下官明白了。」李青禾鄭重點頭。

  楚翊單手撐頭倚在桌案,平淡地說出驚雷般的預言:「想影響戰局,必過我這一關。我想,幕後之人會不擇手段,把皇上當刀使,令我失權。眼下,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他從案頭翻出一張地圖攤開,對神色凝重的李青禾勾了勾手。

  「目下,有八萬大軍在圍困葉霖所在的博觀城。」楚翊在圖上一點,修長的手指又移到東側,「五萬精銳,布防於齊軍修築的防線,將在宛延城擇機而戰。還有十幾萬預備隊,在重雲關一帶受訓操練。兩處戰線的糧倉,囤有七日軍糧。每日人吃馬嚼,耗費無數。」

  李青禾緩緩點頭,目光毅然,已料到攝政王要說什麼。

  「未來,無論朝廷發生什麼變故。」楚翊在地圖重重一拍,繞到李青禾身邊,按住他的肩膀,「無論你收到怎樣的旨意,無論山崩地裂、天上下刀子,務必將給養源源不斷送到前線!軍中餘糧,不可低於三日所需。否則,士氣不保。」

  李青禾毫不猶豫接下重擔,雙拳一抱:「我就算把腦袋卸了當輪子,以血肉鋪路,也保證糧草不斷!」

  金光一閃,楚翊亮出一枚金牌令箭和欽差印信,眸光泛紅。

  李青禾雙手接過沉甸甸的重任,斂在袖中,躬身告退:「下官回家收拾一下就動身,必不辱使命!」

  楚翊目送這個正直果敢的男人離去。他說,天上下刀子也要保證糧草,背後的含義,是這份使命比性命還重。

  李青禾聽懂了,卻沒有一絲猶疑。

  呆坐片刻,楚翊提筆,開始作皇帝安排的「功課」,寫文章論述恆辰太子的缺點。

  他要批判他的至交,他最尊崇的人,金子般的人。那金色的餘暉,至今罩在他肩頭。

  大殿灌滿清爽秋風,楚翊卻感覺,自己是一團正在鍋里烹煮的肉。筆像刀子,一下下剜他的心。濃墨似血,淋漓地灑滿紙面。

  剛起了頭,他就難抑憤恨,一把揉皺紙張,掩面哽咽。可是不寫,就不知國賊的下一步棋。

  「唉,若小五在就好了,本王急需安慰。」楚翊掏出老婆繡的寶貝手帕,撫著一片片可愛的葉子,漸漸平靜。

  另取一張紙,重新落筆。

  **

  經筵結束,永曆小皇帝恭謹地送別講授的翰林院學士,鬆了口氣。

  侍讀吳瑕奉上清茶,輕聲道:「陛下累了吧,學生陪您出去走走?」

  永曆欣然一笑。

  他很喜歡這個年輕人,幾乎無話不談。而且,這是老師的血脈,有天然的好感和信任。

  他聽翰林院上了年紀的學士說,吳師傅年輕時,就是這樣子。清秀文雅,從頭到腳都乾乾淨淨。

  從吳瑕身上,可一窺恩師年輕時的風采。每每思及,永曆就憑空生出更多的親近感。

  「朕採納了你的提議,讓九叔寫篇文章,壓一壓坊間這股懷念恆辰太子的風氣。」散步中,永曆閒聊道。

  「萬歲聖明。」吳瑕立即捧場,「恆辰太子固然優秀,可執政的是陛下。您又年少,不著手壓制,根基不穩。九爺忠貞赤誠,定能助陛下度過這一關。九爺萬流景仰,他一出手,保證再無波瀾。」

  「九叔當然和朕一條心。」永曆笑著在心口拍了拍,「唉,吳師傅走後,朕這心裡,像被掏走了一塊肉。」

  「學生願為陛下盡心盡力。」吳瑕的嗓音柔和輕靈,目光單純而真誠,「先祖父教導我,位卑未敢忘憂國。不過,我資質愚鈍,處處得跟您學。」

  「沒能將老師的神位奉入太廟,真是遺憾。」永曆憶起恩師,以袖掩面。

  吳瑕瞧著皇帝,目光淡淡的,並未共情。在皇帝抬頭時,他才露出悲痛的表情,瞬間紅了雙眼。皇帝反過來安慰他,叫他別傷心。

  談話間,吳瑕不經意道:「今日,學生在藏書閣拜讀了恆辰太子的幾篇舊作隨筆,感觸很深。」

  「哪幾篇?」永曆立即來了興趣,「你放在朕的案頭,朕也讀一讀。」

  回到勤德殿,吳瑕捧來幾篇隨筆,和幾本恆辰太子親自評註的書籍。永曆一目十行地翻閱,小小的眉頭越蹙越緊,臉色暗沉。

  身為天子,哪怕只是一條幼龍,這樣的神情也令人膽寒。陪侍的太監宮女互相交換眼神,不敢作聲。

  「陛下不順心?」只有吳瑕開口詢問,顯得十分憨直。

  「你沒看出什麼嗎?」永曆指著一則評註。

  吳瑕懵懂:「這幾本書,學生還未讀完。」

  永曆搖了搖頭,沉默半晌,對貼身太監道:「去光啟殿,問問寧王,朕請他作的文章寫好沒有!」

  屢次催稿之下,寫了三天的文章,終於遞到了御案。通篇避實就虛,明貶暗褒。

  上面說,恆辰太子只顧政務,不顧惜身體。性情耿直,易得罪人。在妻子小產後,一心一意呵護妻子,拒絕另娶,以至與親人不睦。這不好,得注意溝通。

  永曆匆匆讀罷,將不滿的目光投向九叔。

  第381章 和皇帝吵架的體驗

  此刻的他,藏不住一點情緒,老師的臨終叮嚀都當飯吃了。他有些怪氣:「九叔,你推得一手好太極。」

  「陛下說笑了。」楚翊一襲絳紅色團龍袍,長身玉立,含著溫潤的笑意,舒展的眉宇清貴如松枝承雪。

  他瞥一眼侍立在御座旁的書生,暗想:齊帝已知曉,我與恆辰太子是莫逆之交。我應主動說明,而不是把機會留給吃裡扒外的國賊,被對方將一軍。

  心念一閃之間,打定主意。

  楚翊整整袍服,雙手一拱,誠懇地開口:「啟稟陛下,臣與恆辰太子原是摯友,故而不想批判。當前諸多國策,都曾有他參與。批判他,就是質疑朝廷,即質疑陛下的睿智。陛下慧眼如炬,一定能看出這些利害。」

  「摯友?」永曆愕然,像遭遇了某種背叛。

  不久前他還說,九叔和他一條心。他攥緊拳頭,言辭犀利:「這麼說來,大哥最大的缺點,就是瞞著皇考,與你私交甚厚!」

  「這些,先皇都知曉。」楚翊從容應對。先皇並不知曉,但白骨無法開口。說謊,是一種策略。

  他朝那年輕書生凌厲一掃,繼續道:「西南戰事正緊,齊國會不擇手段攪亂我朝內政,陛下要處處留意。」

  「九叔,沒人攪亂,是朕自己發現了問題。」永曆急躁地從御案抄起一卷書,「你聽聽,朕的兄長、你的摯友,都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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