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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星辭撲哧一笑,指了指街邊:「你和那邊的小狗一個表情。」

  回到昨日攻取的昭陽關,葉星辭命人取來近期陣亡將士的名冊。他逐字細看,把每個名字烙在心裡。

  牛子亮,看見這個名字時,他目光一頓。

  這人名字奇特,所以他印象格外深。是他的舊部,從前是弓手,後訓練為騎兵,陣亡於淵隆關外的野戰。

  他緩緩翻看,覺得紙越來越沉。三兩個字,就是一條性命。

  那些熟悉的人,化為紙上幾筆墨痕。

  狗子叫劉雙寶。大笨叫許多福。

  許多福,多樸素的盼頭。

  葉星辭將名冊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夜深,雙眼酸痛。一張嘴湊近燈罩,吹熄案上的燭火,然後吻住了他。

  好熱烈的吻啊,像明天就活不成了似的。

  一陣天旋地轉,他被男人扛了起來,丟在一片柔軟的黑暗中。攻城略地的他,心甘情願化作一方熱土,被更灼熱的刀劈開、掠奪。對方像個瘋狂賣力的打井人,反覆挖掘,直到汲取到甘甜的井水。

  暈眩和戰慄散去,葉星辭抹著鬢角淋漓的汗,盯著床架子,痛腚思痛,嘀咕道:「逸之哥哥,你這是甲魚看郎中,鱉(憋)瘋了。」

  楚翊又擁了上來。

  「哎,節制。」葉星辭有些慌亂,用被窩築成堡壘,縮在裡面。不能再糾纏了,得為可能突發的戰事保存體力,他可不想撅在馬上指揮。

  楚翊輕笑,鑽進他的堡壘,不再胡來。

  「逸之哥哥,抱著我。」

  「報——」

  門外響起霹靂般的一嗓子,葉星辭嚇了一跳,覺得這場景有點好笑。

  「稟將軍,探馬回報。」門外又喊道。

  葉星辭神色一凜,麻利地裹起衣衫下床,點亮火燭。他喚入昨日派出的斥候,冷峻地詢問軍情。

  斥候報,齊軍耗費海量人力,在宛延城一帶,以壕牆修築了一道漫長的防線,縱貫南北。北抵衡連山,南據霞飛山。壕牆就地取材,都是一人多高的夯土牆或沙石牆,設堡壘、要塞、驛傳和烽火台。

  「一直到霞飛山?」葉星辭擎著燭台,蹙眉走近地圖。

  父親竟修了一道二百里長的壕牆!與東南方向的霞飛山相輔,可形成綿延三百里的東部防線。

  「我這老丈人是河狸嗎,真能幹。」楚翊不可思議地笑了。

  葉星辭瞪去一眼,叫他正經點。

  「一人高的牆,不難修。」楚翊悠哉地繫著腰帶,靠近地圖,「不過,能在短期內調集如此巨大的人力,不可小覷。防的是騎兵,和糧車、輜重車。還能防小股人馬的探查、襲擾,降低我軍大規模進軍時的速度,以此為屏障增加殺傷。」

  「雖有一定用處,但未免太費周折。」葉星辭輕輕搖頭,「這簡直是畫地自限。」

  「不,這招看著笨,其實很聰明。」楚翊切中肯綮,熠熠的眸光與燭火相映,「還記得嗎,齊軍集體患上心病,怯戰厭戰。令尊不止修築了一道防禦緩衝帶,也給所有部下灌了一碗安神湯,立了個精神支柱。而且,能暫時彌補兵力不足的弱點。」

  葉星辭心裡一動,扶著酸乏的腰在地圖前踱步,順著對方思路分析:「這道防線,能減輕東邊的防禦壓力,分出兵力,布防南邊。齊國邊軍的精銳打沒了三成,新募兵員又缺乏經驗,不堪一戰。」

  「沒錯。」楚翊的目光追著老婆轉,「我推測,令尊不會耗費兵力去守西邊幾座小城了。那邊群山萬壑,再往西是高原、荒漠和西域諸國。為了中原腹地,只能放棄商道了。」

  他看向那負責匯報的軍官,想驗證自己的猜想:「西邊和南邊的齊軍動向,探得如何?」

  「回王爺。」對方乾脆道,「西邊為數不多的齊人已經南遷,齊軍寥寥,虛張聲勢。南邊的城池,皆重兵布防。」

  那掌管斥候的軍官飛速一瞄,見寧王和葉將軍頭髮凌亂,還穿混了靴子。不愧是頂尖斥候,一切細節都逃不過他的眼。

  方才屋裡漆黑,可二人卻不帶一絲睡意。在床上,摸黑不睡,做什麼?

  那軍官頓然緊張起來——自己斷了兩口子的好事,會不會也斷了晉升之路?嘖,就不該夜裡匯報,當什麼顯眼包。

  不過,葉將軍用清澈如泉的聲音,餵了他一劑定心丸:「你與部下辛苦偵查,我會命考功處記上一筆,明日有賞。對了,反攻淵隆關時,齊軍譁變,怎麼處理的?」

  「似乎只殺了幾個典型的。」

  葉星辭點點頭,讓對方去休息。

  匯報者退下了。

  葉星辭想不通,那人為什麼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他看向夫君:「齊軍士氣太差,都不敢大力懲治譁變者。休整一段時間,我先掃平西部,便無後顧之憂。然後,專注對付東南。」

  楚翊點頭。

  葉星辭取來鼠須筆,在地圖上勾畫出一道綿延的防線。

  幾綹髮絲垂在挺秀的鼻樑,他嘟起下唇吹了吹,忽然意識到什麼,摸了摸腦袋,臉色發紅:「我這頭髮像雞窩似的,一看就是被蹂躪了好久。難怪,剛才那兄弟表情古怪。」

  「不像雞窩,像鳳凰窩。」楚翊痴迷地盯著他。

  「我記得,在喀留的州界,就有很長的壕牆。」葉星辭停筆,回憶前年的喀留平叛之戰,「這種就地取材的夯土牆挺結實,拖延出的時間差,足夠齊軍調集,前來阻擊。就算突破防線,若戰況不利,想要迅速撤退,也會遲滯。」

  楚翊接過筆,將岳丈的防線潤色得更漂亮,同時總結:「這道牆,能為齊軍節約常備兵力,限制我軍進攻方向,也增加了進攻成本。」

  葉星辭「嗯」了一聲,掃視圖上的山川溝壑,目光停在日間去過的縣城。沉默片刻,他一拳砸在愛人後背,篤定道:「防線的最大目的,是逼我向南進攻!」

  「咳……」楚翊晃了一下,「捶死我了,又不是逼你向夫君進攻。」

  第365章 氣吞山河的戰略

  葉星辭胡亂揉了揉男人的背,「日間我們去過的小縣城,也靠南。那是父親故意留給我的,他想讓我以其為據點南攻。」

  「南邊有什麼特別之處?」楚翊注目於地圖,輕輕咋舌。

  葉星辭說,暫時看不出來。但直覺告訴他,父親想將戰場設在南邊的平原,「在確定他的戰術前,我先靜心練兵,不定主攻方向。」

  轟隆,一串悶雷貼著屋頂滾過。須臾,驟雨急落,如銀河之水傾瀉,將夏夜織成一張珠簾。

  楚翊靜靜聽了會兒雨,感嘆道:「這兩年多雨啊。」

  翌日,雨後碧空如洗。三軍列陣於昭陽關外的平野,旌旗招展,圍著剛剛搭建的點將台。

  主帥吳霜盤點戰績戰果,論功行賞。

  此番連捷,招降齊軍兩萬五千餘。戰馬數千,輜重無數。昌軍立功者無數,勇立先登、斬將、陷陣和奪旗四大戰功的猛士更是多達數十人。

  還有夜襲總督府、火燒糧倉的奇襲之功,斥候冒險深入的刺探之功。守衛流岩時,城防的堅守之功。出城反攻時,一千鐵騎的破陣之功。無數衝鋒時,排頭兵的當先之功。

  「寧王爺單騎追擊,將齊國皇帝射下馬,也是奇功一件!」一身銀甲的女統帥側目,看向溫雅貴氣的攝政王。後者一襲絳紅的五爪團龍袍,笑得一團和氣,全然不像敢單騎追敵的勇士。

  「每個人的功勞,都明明白白記在軍功簿。犒賞已由王爺特批,即日下發。大家只管潛心操練,奮勇上陣,不必擔心勞而無功!」

  每句中氣十足的話語,都由騎兵傳到目不可及的隊尾,激起一重重海嘯般的歡呼。

  「要論頭功,非九……葉將軍莫屬!」吳霜差點說成「九嬸」。她笑了笑,抬手示意名動天下的葉將軍說幾句。

  葉星辭沒想到,自己壓軸。位列前排的於章遠等人大力歡呼,與有榮焉。

  他上前一步,比起振奮的將士們,他異常冷靜,只是眸光泛紅。哽咽了一下,他朗聲開口:

  「說我頭功,實不敢當。除了帶一千鐵騎衝鋒破陣,大多時候,我都站在諸位身後,站在很多很多勇士的身後。李浩,張文軒,趙思達,周弘毅,程志遠,韓飛,牛子亮,劉雙寶,許多福……」

  他一口氣說出上百個陣亡者的名字。烈日當頭,眼珠像要被烤化了,視野開始模糊。他仰望飄揚的旌旗,才止住淚水。

  一眾將士也紅了眼眶,落下男兒淚。

  「太多,太多了。我會銘記他們,背負這些姓名,把路走下去。昌軍已連破五關,踹開了齊地的大門。接下來的路,也許是坦途,也許更難。你我同袍,同心同德,沒什麼坎邁不過!」

  說罷,葉星辭一拳捶在自己心口。他眺望遍野的袍澤,定了定神,請四哥講幾句。

  四哥高喊:「我不善言辭,戰場上見吧!」

  眾人破涕為笑。

  葉星辭看見了那位被自己騙慘了的李總鎮,也呲牙笑呢。此人對社稷不感興趣,只對四哥忠心不二,為整編降卒出了大力,在兩萬多歸順的齊軍中很有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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