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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自責。」

  「自責沒用,我會盡力彌補。」葉星辭又撕下一條餅。他縱馬躍過一截漆黑倒塌的梁木,穿過余煙未盡的焦土。

  煙霧中,混著穀物的焦香。可惜了父親囤積的無數糧草,付之一炬。

  他目不斜視,面色無瀾。這便是戰爭,消耗對手,就是豐裕自己。待他攻入故土腹地,父親也會絕自己的糧道。

  餅吃完了,也抵達了城牆。

  兩口子迎著震天動地的殺聲,快步登上閘樓,俯查戰況。

  昌軍正在幾名將領的部署下,遊刃有餘地防守。齊軍撤離之前,或帶走或銷毀了守城輜重。不過在楚翊的提醒下,葉星辭早有準備,防禦用的傢伙都由後軍帶來了。

  楚翊觀察半晌,秀逸的眉峰微微一挑:「我任其攻城,就是想測測他們的士氣。」

  「結果如何?」

  楚翊笑道:「齊軍攻勢乍一看猛烈,卻虛張聲勢。就像一個,渾身腱子肉卻不舉的壯漢。你看,先登軍攻到城下,卻龜縮在盾陣里,不爭先登之功。」

  葉星辭眉頭緊鎖,順著他的指點看去。果然,攻城的齊軍喊得震天響,卻鬥志疲軟,像被逼著跳火坑似的畏縮不前。

  他佩服楚翊洞察秋毫的細緻。

  他單盯住一小撮人,見好幾個爬到一半,渾身發抖,自己從雲梯跳下去了,自傷以求後撤。

  他說道:「自從強攻流岩失利,潰退幾十里,齊軍就士氣低迷。」

  「不,不單是士氣不足。」楚翊冷靜觀戰,深眸迸出的光卻如利劍,洞穿一切。他沉吟著,忽而在城樓的條石狠狠一拍,篤定道:「他們患上了一種心障,這是齊帝那場輪戰攻城的遺症!」

  葉星辭心裡一縮。

  沒錯,這就是齊軍士氣低迷的根源!屢戰屢敗,或許還能愈挫愈勇。得了心病,那真是一蹶不振。尤其是在軍營,一人恐慌,會引發十人焦慮。

  守流岩時,他就隱約預感,尹北望的「輪戰法」會為齊軍埋下禍根。經楚翊一點,一切都通了,這傢伙真是洞徹人心的高手!

  「就像曾經的我怕利器,齊軍開始怕打仗了!」

  「是啊。」楚翊目視東方,迎著霞光幽幽一嘆,略感惋惜,「尹北望用兵如泥,明知攻城戰最慘烈,卻還是把人全丟進屍山血海的地獄裡滾幾圈。激發了短期戰力,卻透支了所有人的勇氣,把心力都打光了。」

  「這就是不把人當人的後果。」葉星辭看著男人嵌著金邊的茸茸的睫毛,「你小子很厲害。」

  「因為你經歷過類似的心病,所以我才會想到這些。」楚翊溫柔地彎起雙眼,又倏然收起笑意,冷冷掃向攻城的齊軍,「本王來幫他們省省力氣!」

  他向城防傳令,放緩攻擊,同時叫一些大嗓門兵士向齊軍喊話。他說一句,大嗓門們複述一句。

  「齊國的兄弟們,快撤退吧。想想強攻流岩的慘烈,何必又來送死?」

  「再想想你們皇帝當時的決策,在他眼裡,諸位只是一個個血點子,而非有名有姓的人。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啊。不是只有向前沖,才算英勇。大家不畏死,但也不能白白送死。」

  動搖軍心的喊話,如潮水般層層疊疊傳遞過去,一浪高過一浪,衝擊著城下浴血的齊軍將士。

  葉星辭抱起手臂,欣賞愛人優美的唇角。吐字輕柔,卻力達千鈞。喊話,真是好戰術,自己怎麼沒想到。

  「齊軍屢戰屢敗,可是,當你拯救了自己和同袍的生命,就是一個又一個小小的勝利。扶起周圍受傷的人,撤吧!敗的是當權者,和帝王的野心,不是你!」

  一重重勸告,迴蕩在染血的城牆。伴著夏日朝陽,炙烤著人性的薄弱點。齊軍攻勢驟減。士卒們遲疑,徘徊,而後退卻。

  「你們流幹了血,做誰的擋箭牌?你我是一樣的百姓,被困在不同的戎裝。齊國所謂的新政,已成炊骨煎膏的弊政,把百姓榨得乾乾淨淨。帝王的江山,不過是無辜者的亂葬崗。」

  齊軍潰散如山崩。

  兵眾不顧長官阻攔,放棄攻勢,當場譁變,誰擋住退路就殺誰。對戰爭的畏懼,像追在脊樑後的鞭子,抽趕著他們越逃越快。

  「真有你的,靠嘴退敵。你這張嘴,值得吻上一天一夜。」葉星辭撫掌大笑,前仰後合。他沒來得及梳頭便出門,微亂的髮絲拂在臉頰,像細細的野草拂著蘭花。

  楚翊抬手幫他理了理鬢髮,含笑的眸光如晨露:「葉將軍,趁著齊軍方寸大亂,你乘勝去攻蘭邪關吧。」

  葉星辭肅然挺直脊背,點了點頭,立即去整兵,口中高喊:「出城收集齊軍的攻城器械,修理備用!」

  這一日,他派人混入因潰散而建制混亂的齊軍,裡應外合,攻破了第四道關隘蘭邪關。

  靜心休整幾日後,梅開二度,再度用火。在一個順風的夜裡,無數風箏掛上挖了孔的葫蘆,內灌桐油,飛向第五道關隘昭陽關。

  油料淅淅瀝瀝,灑滿軍營。接著,昌軍齊射火箭,在敵人的恐慌中再度破城。這次,葉星辭事先探明,關隘中只有簡易工事,並無民居,才敢放開手腳。

  一月之內,連破五關。

  昌軍一舉突破衡連山天險的防線,在齊國的後心撕開一道深深的口子,突入腹地,把握了對手的命門。

  那個遭父親革出宗籍的庶子,白馬銀槍的小將,一戰成名。他是無數齊軍的夢魘,遠遠一望他的將旗,兩腿就爭先恐後地往後退。

  從前,葉星辭也聞名遐邇。提起他,將士們會說:哦,寧王妃麼。

  如今,大家不再給他冠以夫君的封號,而是說:哦,那位年輕驍勇的將軍!

  戰事暫歇。

  齊軍主力退到東邊百里外的宛延城,歸屬賀州,近河流,也是一座堅城。葉霖身兼三邊總督之職,大齊十二州,他執掌包括賀州在內三州的兵馬。

  自重雲關被破,齊軍便堅壁清野,為退守宛延綢繆。

  從昭陽關至宛延城,方圓百里居民牲畜盡數東遷,拔除農田青苗,拆除所有房屋,伐盡沿途樹木。昌軍想就地伐木造攻城器械,得費力進山。

  就差把田邊牛糞也撿走了。

  當葉星辭攻破昭陽關,迎接他的,是百里無炊煙的荒野,光禿如謝頂的農田,和一座空蕩似鬼域的小縣城。

  明明是爛漫夏日,可一切都泛著蒼涼肅殺的色澤。

  葉星辭騎馬穿行於縣城的街巷,居民早已遷空,大部分建築的木料也拆除、運走,僅餘磚石土牆。一對石獅,空守死寂的衙門。陰影里,貓狗在懶洋洋地納涼。

  第364章 搞土木的老丈人

  此地難守,所以被齊軍放棄了。以縱深換取喘息之機,阻隔昌軍的進攻。

  葉星辭下了馬,環顧街上形形色色的店招。一切熙攘,隨著堅壁清野的戰備而消散。

  他還記得,這附近有家醬肉挺好吃。

  「隨公主出嫁時,我們曾在此下榻。當時,公主已經走了好幾天。」葉星辭指著一間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驛館,對楚翊苦笑一下,「就是在這,我接替子苓,假扮公主。第一次穿上那麼華美的衣裳,還擦了胭脂。路過重雲關,父兄來迎駕,我都要尷尬死了。那陣子,我可真倒霉。」

  「當天,你就遇見了我,另一個倒霉蛋。」楚翊一襲白衫,玉立於荒廢的街道。

  葉星辭笑了笑,在廢墟里瞥見一點亮色。他走進一片曾是房間的殘損建築,從瓦礫中翻出一面遺落的銅鏡。

  他拂去灰塵。

  映在鏡中的,不再是鉛華盡染的少年,而是英氣硬朗的男人。

  一瞬恍惚後,他望向空蕩蕭索的長街,目光毅然:「很快,將深入齊國境內作戰。對方一路堅壁清野,我們則會拖著越來越長的補給線。最難的路已經走過了,但餘下的,還很漫長。」

  「驍武,你有什麼新戰術?」楚翊敏銳地從那雙眼眸中捕捉到一抹異彩,於是認真發問,誠心討教。

  「有點亂,我腦子裡的想法,比我吃下的東西還雜。」葉星辭沉吟著咬了咬嘴唇,「尚不清楚齊軍動向,等斥候的探報吧。」

  「偶爾也把身心放空,歇一歇。」楚翊點了點他的胸甲,曖昧地壓低聲音,「然後,把我裝進去。」

  「輕浮。」葉星辭臉一熱,作勢揮拳。

  楚翊笑吟吟地接住那拳頭,捧寶貝似的包在掌心,肅然道:「你接著盤腦子裡的想法,我著手修建糧倉,安排農民遷居到重雲關以南,復耕田地。雖然入夏了,不過可以種豆,也能種幾茬菜。新遷農戶,田產白送,免稅三年。」

  葉星辭意氣風發地點點頭:「你儘管移民。我保證,已經打下來的地方,絕不會丟!」

  「戰況企穩,這幾天,我就會動身回順都。」

  葉星辭心裡一空。雖有準備,難免落寞。四目相對,他看見男人紅了眼睛,仿佛心裡正在經歷一場日落,委屈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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