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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姓宋的。」

  「曾在詹事府任贊善,對吧?」聽見老婆訝異地咋舌,楚翊解釋,「前年,在翠屏府剿水賊時,我偶然見過他一面。他來向那個胖墩墩的知府傳太子口諭,很強硬,一看就不是善茬。」

  「你記性真好。」葉星辭由衷誇讚。

  「還好啦。」楚翊拉長腔調,帶著孩子似的得意,「大昌七品以上官員的情況,我能記個七七八八。」他頓了頓,又道:「給我講講那個姓宋的,我覺得,突破口在他身上。」

  「我跟宋大人交集不多,只算臉熟。」葉星辭回憶著,「這人非常勤奮,把詹事府當家,大年初二就辦公。聽說有些刻薄,不近人情,但絕對忠心。」

  楚翊支起身子,提起那袋金子,眸光熠熠。

  他附在心上人耳邊,一絲壞笑爬上嘴角:「就利用,那位被俘的李總鎮……我答應齊使釋放戰俘時,就隱約有些想法……」

  熱氣拂在耳孔,像發燙的蛛絲。葉星辭渾身戰慄,往邊上挪了挪,用肩膀蹭耳朵:「這又沒別人,大大方方地說唄。」

  「我只是想離你近一點。」

  葉星辭翻個身,背朝男人,認真盤算。

  楚翊的詭計可行,以四哥剛強的心性,不會有危險。

  兩全其美的方案落空了,而四哥已向他宣戰,那兄弟倆就較量一番吧。儘管如此,葉星辭還是難過得喉頭髮酸。

  忽然,身上一沉,有個重物壓了過來,他還以為房子塌了。

  男人伏在他身上,滾燙的唇印在他脖頸,手也不老實,搜身似的。他一腳踹去,男人悶哼一聲,故意沿著大通鋪滾了幾圈,狼狽地扯起嘴角。

  「九爺,沒名沒分的,不合禮數。」

  「我想要你,小五。」楚翊低語。

  「用手吧,正好五個指頭。」

  葉星辭無心調情,裹緊四哥臨別送的披風,一直拉到眼睛。

  他嗅到了四哥的氣息。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來自幼時兆安的街巷,每隔幾步,就換一種氣味。桂花糕的香氣飄來了,又溜走了。鼻子來不及失落,就迎來了小籠包,藕粉,蔥包燴……

  四哥牽著他小小的手,邊逛邊問:小五,你吃不吃這個?

  葉星辭將披風拉到頭頂,咬著嘴唇,飲泣而眠。呼的一下,前夫也鑽了進來,一語不發,老老實實,只是抱著他。

  他嘟囔:「奇怪,最苦的時候沒怎麼哭,這兩天淚倒格外多。」

  那懷抱收得更緊。

  「因為,你心裡的春天到了。不下雨,怎麼開出花來。」

  **

  良辰吉日,轉眼便至。

  天蒙蒙亮,滿城披紅結彩,夏小滿忙得腳不沾地,幾乎練成了輕功。琳兒跑來告訴他,繼母來找,說家裡出事了。

  「唉,真能添亂。」夏小滿拿了些銀兩,匆匆奔勝林門而去,那是宮人與外人會面之地。

  一見他,年輕的繼母便哭開了:「昨天你爹出去喝酒賭錢,失足掉河裡了,剛撈出來……」

  夏小滿腦中轟地一聲,整個人飄了起來,像被一記重拳擊飛了。他定了定神:「我沒空,今天是萬歲大喜之日,我……讓我乾兒子阿輝去料理。」

  夏小滿安排夏輝出宮,料理後事,陪伴繼母。其實也沒什麼好料理的,皇帝大喜,城裡不許治喪。

  他恍惚著回到舉行婚禮的大殿,看太監宮女們奔走布置。滿眼紅彤彤的喜色,活像掉進了血池地獄,痛苦不堪。

  日頭越升越高,紅色愈發的艷。

  「夏公公?」

  有人叫了他好幾次,他才驚醒似的側目。是御膳房來人,說才發現庫存的瑤柱味兒不好,宴席的雞茸瑤柱恐怕做不成了。

  「去酒樓買,有多少買多少,這麼點事也能難住。」他漠然道,忽然很想見尹北望,「萬歲的午膳傳到何處?」

  「東宮,內率府。」對方答。

  夏小滿邁進那扇三年未開的房門時,那位萬乘之尊正坐在床邊出神,指間繞著一縷青絲。

  夏小滿盯著那綹頭髮,微妙地挑起嘴角——那是自己的頭髮。他在蒙塵的床架抹了一把,搓搓手,又環顧四周。

  依舊保有房間主人離開那日的陳設。桌上,還有一碟發霉的點心。

  「你先出去。」尹北望淡淡掃去一眼。

  重歸獨處,他拍了拍枕頭,躺了上去。似乎,有一陣遙遠的聲音,正刺透滿室塵埃。

  是記憶深處的迴響。

  「殿下,我想娘。」

  「我們一起睡吧,我給你講故事。」

  「殿下,醒醒,你尿床了。」

  「不會吧,我都十歲了,而且我褲子是乾的。」

  「呀,是我,哈哈……」

  純真的笑聲,激起一室灰塵,嗆得尹北望流了淚。他猛然起身,神情決絕,快步離開房間,將一切拋在身後,對守在門外的人道:「小滿,找人把房間收拾了吧。」

  「用來做什麼?」

  「隨便。」

  春風拂面,尹北望抬手,想讓那縷青絲隨風而散。然而,手卻不受控地越攥越緊。他嘆了口氣,又把頭髮揣回香囊,安放在袖中。

  走出東宮,他回望這片巍峨的殿宇,華貴的樊籠。失去的,永遠找不回。而得到的,還在增加。

  一切都值得。

  「陛下,齊軍的戰歌改好了。」夏小滿道。

  「改它做什麼?」

  「避聖諱。」

  「不改。」尹北望淡淡道,「北望是願景,不必改。」他眉宇間沒有新婚之喜,陰鬱如故,「王師傅還在路上?說實話吧,他怎麼了。」

  夏小滿猶豫:「大喜的日子,說了觸霉頭。」追問之下,他只好說出實情:「奴婢也是剛知道,王大學士一頭撞死了。」

  尹北望面色無瀾:「他認為朕得位不正。」

  「是他自己冥頑不靈。」

  沉默半晌,尹北望問:「還有別的事嗎?」

  「沒什麼。」夏小滿本想把爹死了的事說出來。又覺得,不合時宜。

  他一邊張羅,一邊恍惚。

  晚霞中,宮門常閉的中門洞開,迎來六宮之主。他那金質玉相的意中人,以紅綢牽過以扇障面的新娘。帝後相攜,百官朝拜。紅燭映堂,喜樂喧天。

  夏小滿的一雙大眼睛汪著淚,又不得不展開笑容。他的嘴角因哀傷而下撇,又竭力上揚,看起來很滑稽。

  他愛慕的人成家了,而他在這天,失去了唯一的親人。他又不可能有自己的兒女,餘生都將孤零零的。

  宴席散去,夏小滿快累死了。

  他安排幾個東宮的老屬下值夜,獨自回到離皇帝寢宮不遠一排低矮廡房。更衣休息,和窩在枕邊的松鼠小滿哭訴。

  「我常覺得,和爹感情淡薄。可有他在,我過年時就有個去處……」

  剛聊一句,有人叩門。

  夏小滿起身開門,月色下,是那剛入洞房的一襲赤紅龍袍。衣著整齊,夾帶酒氣。他一怔:「陛下這麼快就……」

  有失水準啊。

  尹北望叫侍衛站遠點,關起門,訕訕一笑:「典禮上,朕看你啼笑皆非的樣子很奇怪。反正和皇后話不投機,就出來吹吹風,順便問問你怎麼了。」

  見那雙琉璃珠似的瞳仁又泛淚,他忽然煩躁,語氣驕矜又懊惱,也透著疼惜:

  「又哭?哭什麼!婚事不是早就定好的?先前不哭,臨場擺出這樣一副表情。朕在喝合卺酒時也心神不定,好像辜負了你似的!你是故意的!你一向刻薄,睚眥必報,挨個報復從前得罪你的人。俞逆臨刑前,你還溜進死牢,扇了他一頓耳光,以為朕不知道?你今天的哭喪臉,就是對朕的報復!」

  誰報復你了,我爹死了。

  夏小滿想笑,男人明明主動紆尊降貴來此,卻又表現得不耐煩。他嘀咕:「人山人海的,陛下怎麼單看我?」

  第333章 明晃晃的反間計

  「朕承諾,每天惦記你半個時辰。」尹北望的視線和聲音都低了下去,「典禮儀式無聊透頂,剛好用來履約。」

  突然,夏小滿跳了一下,抱住男人,掛在對方身上大哭起來。他也說不清,哪來的膽量。

  「大喜的日子,奴婢不該哭……我爹死了,掉河裡淹死了!你成家了,我沒家了……我的松鼠也老了……」

  聞言,尹北望微蹙的眉頭緩緩舒展,僵硬的身軀柔軟下來,緊緊擁住懷中人,竟然意外地感同身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這些天,朕也常感到一無所有。」

  「怎麼會呢,我從頭至尾都在啊!」

  尹北望渾身一震,把夏小滿推在地上。酒勁的驅使下,第一次吻了上去,生疏而熱烈。

  接著,他霍然起身。喘著氣,手指摸著嘴唇,眼中閃過懊悔。

  他們如此不般配,雲泥之別,可眼下卻像兩口子似的,在低矮的廡房裡互訴衷腸。

  怎能跟太監感同身受?

  他是天子,一尊冷靜理智的權力的容器。那些會使他脆弱易碎的,不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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