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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斜照,將鏤空窗欞印在紫檀圓桌,和幾盤茶點瓜果上。葉星辭落座,拿起一塊桂花芡實糕,聽四哥冰冷而客氣道:「請這二位去樓下暫歇,在下想與舍弟單獨聊聊。」

  葉星辭跟前夫目光一碰,挑起自信的微笑,點了點頭,目送對方離開。

  外人一走,葉四再也壓抑不住情緒,單臂摟著弟弟的頭啜泣:「我病了多日,很多事都不知道,父親也緘口不言。皇上說你跑了,我還以為,你被他殺了。不過,我還是派了很多人手,在各地找你。」

  葉星辭也回抱四哥,淚如泉湧。

  「剛才,哥哥不敢太張揚。」四哥壓下哽咽,解釋進門後的冷漠,「這裡,有當初內率府的人。現在,改稱內衛了,只聽命於宮裡。本地知府,和軍中的監軍,也都是皇上龍潛時的詹事府心腹。朝堂上,也是東宮的人抱團,誰都不敢得罪他們。」

  葉星辭心下一驚,此地不可久留!那些東宮故吏,都認得自己!

  「別怕,有四哥在,沒人敢動你。」四哥後退一步,拔劍舞了幾下,「雖然使不了槍,不過我的劍法也很妙。」

  四哥收劍入鞘,拉著葉星辭的手暢敘,還要安排住所。葉星辭三言兩語講了從齊營脫身後的經歷,淡淡道:「四哥,對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生活。」

  「為什麼?」

  「我再講講,我近日的經歷吧。」葉星辭坦蕩直視四哥的雙眼,「泰順縣,是我用計攻取。你的部下李總鎮,也是我親手擒獲。」

  四哥驚愕地震了一下:「你——」

  親人那充滿質疑的視線,刀子似的扎在葉星辭心上。他垂眸咬了咬嘴唇,坦誠相對:

  「看來,父親和二哥沒告訴你,我徹底『通敵叛國』了。流岩是戰略要衝,我一定要取!請四哥為民著想,撤出此城。」

  四哥霍然起身,眼底涌動著憤怒和傷感:「兄弟重逢,話還沒說幾句,你竟勸降我?」

  「正因為你是我最親的人,我才沒東拉西扯,而是直接把話說開。」葉星辭不卑不亢,明澈的眸光如雨後池塘,「我問你,當初齊國村莊被屠,你查得如何?以你的性子,一定會詳查到底。」

  四哥目光閃爍,一時失語。

  「是尹北望乾的。」葉星辭冷冷一笑。

  「你怎能直呼聖諱!」

  「他算什麼聖人。」葉星辭口吻凌厲,「史書里成百上千個帝王,都成雲煙。將來,他不過是其中一小股黑煙罷了。」

  四哥躲避著他灼灼逼人的目光,坦言:

  「是皇上所為。我仔細比對了蹄鐵的印跡,又跟那些東宮侍衛挨個套話。幾次下來,發現說詞前後不一,全是謊言。皇上一時糊塗,可也確實為大齊奪回了流岩,不負社稷。」

  「為大齊?他是為他自己!」葉星辭雙眼發紅,揮手朝窗子一指,「大齊,是千千萬萬江南百姓的,不是他一人的。」

  四哥坐下來,嘆了口氣。

  「四哥,他是處心積慮,絕非一時糊塗。天下,絕不能交到這樣的人手裡。」葉星辭猛然前傾,按著兄長的雙肩,「你難道看不出,天下歸一,永遠止戈,才是最好的出路?你看不出,大齊已是積重難返?你全都明白,所以,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四哥抬起雙眼,炯炯地盯著他:「小五,你要大齊亡國嗎!」

  「對江南萬民而言,何嘗不是新生!」

  四哥雙目圓睜,似有一絲動搖,卻狠狠搖了搖頭。他陡然拔劍,橫在葉星辭的咽喉。一滴淚落下,手也泄了氣,垂了下去。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四哥喃喃道,「小五,我不做國賊。」

  「四哥,你的俸祿,取自江南百姓。」

  「忠君親上,以報國恩。孝親敬長,以篤綱常。」四哥單手撐著桌沿,顫聲念誦葉家祖訓,「處於家也,可表可坊。仕於朝也,為忠為良。凡我子孫,不愆不忘。」

  「四哥!」

  「滾!」四哥兇悍地掃來一眼,含淚咆哮。

  「我——」

  「再不走,當心走不了!」

  葉星辭站起來,狠狠抹一把淚,轉身下樓,卻被叫住:「小五,你這次出來帶了多少錢,夠回程吃住嗎?」

  他心裡一陣揪痛,點了點頭。

  「剛陰天了,似有雨。」四哥走近,捏了捏葉星辭的布衣,解下自己的青色披風。用一隻手,笨拙地往弟弟肩上搭。

  「我自己來吧。」葉星辭系好帶子,哧一聲哭了。

  四哥總是牽掛著他,時時刻刻。

  「有一件事,我悔恨至今。」四哥蹙眉望著半空,眼中閃過懊悔,「那夜,我不該和父親一起,逼你出賣寧王。我不知道,你是真心喜歡他。拆散恩愛夫妻,有違天理人倫。再嚴苛的律法,也容忍親親相隱,斷案時不會讓至親互相指認。這點,四哥對不住你。」

  葉星辭含淚說沒關係。

  「不過,一碼歸一碼,我絕不獻降!」四哥話鋒一轉,語氣冷厲,「想奪此城,就用你的頭腦打敗哥哥,叫我服你!陰謀陽謀,儘管招呼。」

  葉星辭咬牙點頭,神情凜然。

  「對了。」四哥從前襟取出一袋沉甸甸的物品,「這是,當時你交給我保管的俸祿。三十多兩黃金,現在物歸原主。」

  葉星辭接過,不舍地望著四哥。他下樓,又停步,好奇道:「齊國境內為何不許放風箏?」

  「太上皇帶著俞氏放風箏,錯過了和孝淑皇后的最後一面。皇上因此下詔,江南不可再出現風箏。」

  悲哀的荒唐感,和權力的可怖,令葉星辭無言以對。

  他在一樓找到正喝茶的楚翊和羅雨,輕輕癟嘴,聳了聳肩,以宣告勸降失敗。

  楚翊想上樓試試,施展口才。葉星辭阻攔,搖了搖頭:「我們儘快走。這裡有東宮故吏,他們都認得我。」

  「你就是寧王吧!」

  楚翊腳步一頓,回過頭。他的眸光悠遠而鋒利,仿佛全世界都要退避三舍:「去掉『吧』,更順耳一點。」

  「我沒見過你,不過你很好認,長了一張八輩子沒吃過苦的臉。」身材魁梧的獨臂四舅哥緩步而下,威壓感如陰雲罩頂,「我真該把你扣下。」

  楚翊攤了攤手,彎起雙眼,溫和無害地笑笑。

  四舅哥雙目微眯,左臉的刀疤輕輕顫動,冷冷盯了他須臾,哼道:「你走吧。敢辜負我弟弟,哪怕一隻手我也打得過你。」

  楚翊平和地打趣:「四舅哥,咱們有緣,我字逸之呢。」

  「王爺幽默!」羅雨擊掌捧場,同時警惕地打量王妃的兄長。

  「走吧。」葉四深深看一眼最疼愛的手足,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落寞地轉身上樓,每一步都沉沉的。

  三人不敢在城內逗留,立即返程,入夜就宿在官道旁的村店。

  一張高低不平的通鋪橫在窗下,被褥破得像已經傳了十八代。冷月透過破窗,令這場景頗為悽美。

  三人沒空挑揀,和衣而臥。

  一盞油燈如豆,楚翊睡中間,武藝高超的王妃和護衛睡兩邊,連呼吸都充滿了安全感。

  他往小五身邊靠了靠,長長舒了口氣:「四舅哥很英俊,受了這麼重的傷,著實令人扼腕。看見他那一條胳膊,和臉上的疤,我才真切體會到你那一夜的煎熬。」

  小五似乎有點累了,悶悶地「嗯」了一下。楚翊翻個身,輕輕擁住對方。

  突然,羅雨一個鯉魚打挺,竄了起來:「王爺,我去解手,至少半個時辰回來。」

  話音未落,人已消失。

  第332章 你成家了,我沒家了

  小兩口面面相覷,楚翊尷尬一笑,說沒打算利用這半個時辰。見心上人稍稍鬆了口氣,他又促狹道:「昨晚你不省人事,我這個壞蛋不干人事。太累了,不能天天折騰。」

  葉星辭輕輕踢去一腳,說起正事。

  「兵貴神速,一定要快。明天是我小妹和尹北望的婚期,很快,父親和二哥就從兆安回來了!到那時,就不可能以小代價奪回流岩。」

  「你有何打算?」楚翊輕聲問。

  「流岩和泰順縣不同,絕非一點小手段就能拿下。我腦中思緒萬千,還沒想好。」

  楚翊合眼思索,蹙眉往二人中間一摸:「什麼東西這麼硬,硌得慌。」

  「這得問你自己。」

  「……」

  「哦,忘了說,是金子。」葉星辭反應過來,有點不好意思。他亮出一袋黃澄澄的赤金,「我離家之後的俸祿。」

  「你在東宮內率府年俸多少?」楚翊語氣如常,像在聊柴米油鹽。

  「一百三十多兩銀子,跟你這個親王比,差遠了。」

  「自降為郡王了,還罰俸三年呢。」

  二人平靜地聊著,某一瞬間,皆是一愣。他們訝異,竟能從容談論這些帶刺的過往。

  沉默片刻,楚翊輕輕吸了一口氣,想到什麼:「出城之後,你是不是提到,齊帝派了在東宮時的心腹做監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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