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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辟穀」第四日,夏小滿剛起床,又了跌回去,眼前星光璀璨。他緩了半天,一步步挪到門口,拿回一碗清水,餵給太子。

  他瘦了,本就圓溜溜的眼睛顯得更大,像只無家可歸的貓。

  奇怪的是,太子比他高大許多,卻不如他抗餓。飢餓使太子迅速瘦削,清俊的臉龐沒有一絲血色,像一株脆弱的蘭草,一個易碎的夢境。

  他們萎在床上,連呼吸都變得輕慢。

  「小滿,我感覺,身體裡要餓出個窟窿來了……」尹北望虛弱道。

  「我就說,前兩天不該縱慾,你偏不信。」夏小滿閉目養神,倏地睜眼,「我從腿上割一塊肉,用蠟燭烤給你吃吧?」

  「你要成佛了嗎。」尹北望笑了一下,在說「割肉餵鷹」的故事。

  夏小滿卻是認真的,甚至開始考慮怎麼割肉才能免於失血而亡。

  「你別嚇我。我不想餓死之前,被你嚇死。」尹北望盯著他,眼中沒有感動,儘是驚恐。

  恍惚間,到了中午。

  「讓我送進去吧,再接著辟穀,就餓壞了。」門外響起皓王的聲音,他想給太子送一碗粥。

  真虛偽啊,夏小滿想。他想翻個身,卻沒力氣。

  但皓王似乎是真心的。他在門口哭,說雖不和睦,但從沒想過餓死弟弟,事態發展超乎他的預想。他跟父皇求情了,但不知為何,父皇異常強硬。

  哭聲令尹北望煩躁。

  他翻下床,衣衫不整,野獸般爬到門口,朝門縫嘶吼:「滾!」

  皓王被嚇跑了,又返回來:「今天,你的老師,翰林院的王大學士面聖請罪,說:『太子有錯,錯在老臣教導不利。』他自請革職,父皇讓他走回原籍。」

  尹北望渾身一抖:「他七十多了,老家在西南,幾千里路,怎麼受得了……」

  「還罷免了幾個,帶頭為你求情的大臣。」皓王又道。

  「他就是藉此敲打我,奪回他的威嚴……」

  直到兄弟的身影消失,尹北望仍跪在門口,朝門縫巴望。夏小滿蹣跚而來,想把他拖回床上休息。

  尹北望掙開,又撲在門縫,驚喜地揚起嘴角:「月芙,你回來了!你落在驛館的梳子,我幫你拿回來了……」

  夏小滿悚然,隨之落淚。太子餓出幻覺了。

  尹北望將額頭抵在門縫,一線光落在挺直的鼻樑,將蒼白的臉割成兩半。忽然,他笑得更歡:「小葉子,你也回來了!太好了……如果能重來,我絕不讓你去送月芙……」

  夏小滿沒攪碎他的幻夢,只是掩面而泣。

  比起眼前擁有的,得不到和已失去的,才是最好的。而葉星辭,二者兼具。但他不恨遠方的少年,不恨眼前的貴人,也不恨終日奢求的自己。

  只恨造化弄人。

  太子扒著門縫張望許久,終因體力不支昏倒。夏小滿連拖帶拽,把將來迴光返照的力氣都預支了,才將他弄回床上,自己也昏沉沉睡去。

  醒來,是夜裡,太子正坐在桌旁喝什麼。聞氣味,是稀飯。看清他對面的人,夏小滿慌忙滾下床,跪地叩首:「奴婢該死,不知萬歲駕臨。」

  第246章 野外生活,容易上火

  齊帝冷漠地瞥來,又將目光轉回太子:「多吃點,難道真要餓死自己,陷朕於不義嗎?養好精神,明早去看看皇后,再去處理政務。」

  太子順從點頭,加快進食。

  齊帝走後,夏小滿不顧太子還沒吃完,撲在桌旁抓起吃的,瘋狂往嘴裡塞。點心,蒸餃,就著稀飯……

  很快,他感到腹痛,趴在桌邊聽太子講話。

  「葉大將軍回都過中秋了,九月才回重雲關。他聽說我在辟穀,幫我說了幾句,也勸了皇上。皇上同意,削四成預算,將工期延為八年。手裡有兵,說話就是硬啊。」

  「殿下,身體好些了嗎?」夏小滿最關心這個。

  「別叫我殿下,叫我墊底吧。」太子喝著稀飯,答非所問,「沒有兵權,我就只是一根,幫皇上負擔政務的扁擔。」

  夏小滿感覺肚裡也橫著扁擔,要撐死了。

  「這幾天,沒有我幫他理政,他勞於案牘,簡直煩透了,都沒空享受人生。」太子繼續道,「他欣賞我,離不開我。更忌憚我,妒忌我。有時,他看我比看北人更像敵人。人的本質,是互斥,是自私。」

  「好在,都過去了。」

  「對了,皇上和葉大將軍口頭定下了我的婚事。」太子淡淡一笑,「過兩月正式定親,年前完婚。看來,皇上沒想過要廢了我。」

  夏小滿欣喜萬分,又落寞垂眸,說太好了。

  「什麼都不會變,每天,我還是會用半個時辰想你。」或念及這幾日的患難與共,太子的聲音罕見地溫柔。可是,他不擅安慰人,夏小滿感到更落寞了。

  隔日,細雨瀟瀟,夏小滿陪太子去城外長亭,為太子的老師餞行。王師傅七十多了,成了一場政潮的犧牲品,晚節不保,被皇上勒令徒步遣返原籍。

  一盞餞行酒的工夫,師生聊了許多。

  王師傅懷念道,太子的伴讀葉五公子,天資聰穎,也頑劣得令人頭疼。從不好好走路,每次見他都在跑,區別只有小跑、快跑和狂奔。

  欺負老師眼神不好,就在眼皮畫一雙眼睛,然後上課時公然打盹,還往老師的茶里放辣子。可惜啊,沒等到他回來,自己就要走了。

  「隱忍。殿下,你要隱忍。」

  臨行,老人家反覆叮嚀。夏小滿給負責押送的差役送上銀兩,說盡好話。漫漫長路,還要靠他們照料。

  尹北望目送恩師,眼看那蒼老的背影,消失在雨的縫隙里。

  他一拳擊在亭柱,含恨道:「王師傅,你撐住。有朝一日,我會將你風風光光地迎回朝堂。楚九要在塞北用兵了,我必須把握機會。」

  遠方煙雨淒迷,草色連天,亂亂的像一個人的心事。

  **

  葉星辭蹲在草里,警覺地顧盼,同時感覺臀部又被什麼蟲子給叮了。楚翊知道了,肯定會吃醋吧。

  紮營處傳來一陣馬嘶,他渾身一緊,抻脖去看。

  呼,沒事。

  這是隨探騎出門的第三天,行軍比想像中辛苦得多。吃喝拉撒睡,全都不如意。焦慮令他上唇正中起了皰疹,總是嘟著嘴,像在撒嬌。

  孫總旗說,這可不算累。

  他年輕時隨先皇遠征,那時他只是個步兵伍長。有一天急行軍,大家把褲子脫了掛脖上,邊趕路邊便溺。沒人敢掉隊,否則就追不上了,按逃兵處置。

  葉星辭感到幻滅。將軍怎麼能像馬一樣,邊走邊……但這就是現實。戰場不只有詩文里的激昂慷慨,也有無奈荒唐。

  「你還有草紙嘛?」幾步之外的於章遠出聲。

  「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講究。」葉星辭薅一把半枯的野草遞過去,「用這個。」

  於章遠苦著臉:「這東西邊緣帶鋸齒,剌屁股。」

  「不會啊,難道你立著用嗎?」

  掩埋痕跡後,二人匆匆跑回營地。這是一片丘陵的背風處,位於龍吟川下游,距敵營二十里。除了放哨的,眾人都在默默吃東西,閉目養神,為夜晚的探查積蓄體力。

  數十丈外,河水粼粼如銀蛇,蜿蜒在無垠的草甸。霜降過後,塞北已是瑟瑟深秋,翻滾的綠浪泛黃,夜裡很冷。

  昨夜露營,葉星辭和同伴們睡一個帳篷。夜半一陣狂風,將帳篷掀翻了,吹得他睜不開眼。半夢半醒之間,還以為自己飛起來了。

  一切都讓葉星辭感到不可控,不可測,以及自我的渺小。而這,只是一場戰爭前的小小試探。難怪,他的翻山奇襲之策被眾將嘲笑,運籌帷幄豈那麼容易。

  他打量同伴,知道自己和他們一樣塵沙覆面。他很想去河邊洗個澡,卻又不敢卸下甲冑,怕冷箭斃命。

  是啊,自踏入曠野,他忽然開始怕死。怕死得沒意義,不壯烈,怕死時沒有愛人的手可以握。

  怕成為史書里的寥寥一筆:葉家五郎,頂替公主出嫁北方。後隨夫出征,一絲不掛之際,中箭矢而亡,卒年十八。

  「吃不吃?」羅雨翻出一個燒鵝腿,晃了晃。

  「發物,吃了更上火。」葉星辭嘟著嘴,指指上面的皰疹。

  「吃吧,反正都這樣了,還能發到哪去。你餓瘦了,王爺該心疼了。」

  也對,葉星辭接過鵝腿,小心翼翼地啃咬,儘量不碰到嘴上的疹子。

  眾人吃什麼的都有:干奶皮子,炒粟米,肉乾,還有死面饃饃。這種饃能保存很久,是行軍必備乾糧,也頂餓。只是硬得像磚,葉星辭叫它「拔牙神餅」。

  還隨身帶著「醋布」,用醋浸過又曬乾的布。撕一塊泡水裡,就是一碗酸鹹的湯,能補充體力。

  葉星辭撕下鵝腿肉,分給四個屬下。宋卓問,我們在等啥。

  「你沒認真聽孫將軍的部署嗎?」葉星辭蹙眉,目光陡然銳利,「養精蓄銳,日落之後,靠近二十里外的喀留主力。探查敵情,觀測是否有地下糧倉,長點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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