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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伯說,長孫六歲了。

  「那你們村,最近是不是多了個教書先生,開了學堂,小孩子不用付錢就能開蒙?」

  老伯點頭。

  「為何不用付錢?」葉星辭扼要地解釋,「因為那是官派的,先生的衣食住行,由官府出。學堂的屋舍,也由官府修。你想想看,連偏僻村子都派了教書先生,足見朝廷用心良苦,不是做樣子。」

  老伯「哦」了一聲。

  「派一個教書先生簡單,派一千個,一萬個可就複雜了。這些,都是那位攝政王主導的。」葉星辭支著一條腿,傲然揚起嘴角,「還有他的王妃。」

  老伯不假思索:「挺好,兩口子人不錯。」

  質樸的稱讚,如烈酒般流進心裡,一串滾燙。葉星辭哽咽一下,嘀咕著「謝謝」。原來,滿足是這麼容易的事,只需鄉下老伯的一句肯定。

  車轔轔,日炎炎。

  羅雨的驢很慢,葉星辭乘的騾車也不快。從背著太陽走到頂著太陽,天地間熱到極點幾欲燃燒的一刻,羅雨忽然停住了。

  葉星辭跪在騾車眺望,只見一匹高駿黑馬,堵住了毛驢的去路。在馬上之人灼灼的注視下,羅雨壓低帽檐,想裝不認識。看一眼跟在驢後的白馬,又訕訕地摘下帽子,垂著頭,脖頸淌滿汗水。

  楚翊盯著他,一語不發。

  「老伯,你的酒真不賴!」葉星辭謝過老伯,背起雪球兒的鞍具,歡快地追了上去,朝愛人揮手吶喊。

  楚翊一愣,繼而識破了這一手「白馬計」,笑著喊:「慢點跑,臭小子!」又冷瞥一眼羅雨,驅馬走進一片柳樹蔭。

  羅雨下了驢,拖沓著步子跟過去,將驢和白馬都拴在樹上。葉星辭也顛顛地趕到了,撂下沉重的馬鞍,喘氣擦汗。他沒說話,話該留給這主僕倆說。

  羅雨躲避著楚翊埋怨痛心的火炭般的眼神,囁嚅著:「王爺,我……我悶得慌,出來散散心,不覺走出好遠。碰見了王妃的馬,它還給府里撿了一頭流浪的驢。」

  楚翊被氣笑了,把「我之了」的訣別書甩在他身上,不嚴厲地責怪:「為了找你,舅老爺都發痧了,在前面的酒肆歇著呢!」

  羅雨清秀的臉龐浮起愧疚,終於吐露心聲:「最近,我的心情起起落落落落。我知道,王爺一看見我這張臉,就會想起四爺的事。就傷心費神,做噩夢。」

  「這與你無關。」楚翊苦笑。

  「有關!」羅雨紅著眼,一手攥著汗濕的前襟,「看王爺經常難過,我就想,你是不是後悔了?我是不是,不該那樣堅決地執行命令?我該多等等,多想想……畢竟,那是王爺的血肉至親啊!」

  「等什麼?等他僥倖逃脫,然後繼續害我?」楚翊口吻輕鬆,全然不像今早還被噩夢驚醒的人,「決定是我做的,又不是你。若我身手不凡,就自己去了,可惜我翻尼姑庵的牆都費勁。」

  葉星辭擦著下巴的汗,嘻嘻一笑。這些奇妙的記憶碎片,像搭在肋骨的手指,總是勾得他想笑。

  第233章 邊關生變

  「當初,你為何追隨我?」楚翊注視忠心的護衛,擲地有聲道。

  「因為,王爺陪恆辰太子巡邊時,斬了擄掠民女的軍官。」羅雨的頭也猛然昂揚,臉被暑氣熏得發紅,聲音由弱漸強,「還給了我尊嚴,讓我找到活著的意義!我認定,你是明辨是非的好人!」

  「我既明辨是非,就不會遷怒於你。」楚翊在樹蔭下踱步,順著他的話說,「你一走了之,不就代表我是非不分?這不是罵我嗎?」

  羅雨無措地擺手,連說不敢。

  「自己的傷,要自己長。不是你走了,我的傷就好了。」楚翊定在他面前,溫和而堅定的目光盯著他的雙眼,「你這樣不告而別,我反倒更疼。每次想起這樁事,我會憾恨,我不只失去了一個兄弟,而是兩個。」

  羅雨咬住下唇,用胳膊擋住眼睛,雙肩不住聳動。

  葉星辭在微醺中默然旁觀,忍不住開口:「羅兄弟,你挑一頭老驢當坐騎,是不捨得王爺,想走慢點,對嗎?」

  羅雨壓住哽咽,點點頭:「王府就是我的家,我不知該去哪。只能慢慢走,邊走邊想。」說完,情緒再度翻湧,他又抽噎起來,臉憋得通紅。

  「走,回家。」楚翊在他頭上揉了一把。

  羅雨翻身上驢,葉星辭也為愛駒配好鞍,三人頂著酷暑去找陳為。葉星辭納悶,四舅小小年紀就這麼虛了,虧他還有個「童男鑑定」,假的吧。

  烈日下,楚翊嘴角掛起金色的微笑,輕聲道:「謝謝你,小五,多虧有你。」

  「你欠我個大大的人情哦!」葉星辭得意一笑,雙頰燦若煙霞,點綴著露珠似的汗。

  「好,會還的。」楚翊蹙眉,盯著老婆半露的胸肌,語氣泛酸,「你這是在哪喝的酒,還衣衫不整。」

  葉星辭遙指前方,騾車激起的煙塵未散,被熱氣凝在半空。

  楚翊相當有危機感,嗔怪道:「萬一人家看你可愛,下蒙汗藥把你賣了,把你擄進草窠子裡欺負了,你哭都找不著調!」

  葉星辭撇撇嘴,朝他吐舌頭。

  「王爺多慮了。」羅雨寬慰,「王妃固然俊美絕倫,但正常人不會產生那種想法。」

  「羅雨說你不正常,哈哈!」葉星辭俯在馬背,捧腹大笑。

  「是啊,我把自己代入進去了,我太齷齪了。」楚翊在顛簸中笑吟吟地自嘲。

  「我不是這意思……」羅雨撓撓頭,為自家王爺找補,「王爺要是把誰帶進草窠子裡欺負,那必定有個高尚的理由。」

  葉星辭再度爆笑,從沒見過有人能把馬屁拍得這麼可愛。三人有說有笑地往回走,進城了才想起,把四舅給忘了。

  **

  漏盡更闌,參回斗轉。

  光啟殿仍燭火通明。

  這一夏的蚊子格外悍勇,頂著驅蚊的薰香,硬往身上撲。楚翊閉目揉了揉眼眶,又撓撓手背的紅包,以硃筆在一封關於繼續興辦官學預算的奏摺上寫道:照准,當精打細算。

  權力帶來效率,從前要費口舌和慶王商量的事,現在他一揮筆直接批朱。

  「九爺,休息一會兒吧。」在光啟殿值守的太監悄然走近,將一碗冰鎮的綠豆蓮子湯放在案頭,問他想吃什麼夜宵。

  「不用。」楚翊端起碗一飲而盡,想道:今晚沒和小五一起吃飯,本王不開心了。人一輩子,吃的飯有數,吃一頓少一頓。

  近來,他和小五主要做了三件事。

  一為,廣設官學。

  廣開民智,是恆辰太子念念不忘的政策。先皇也在做,但還不夠。必須讓寒門庶族學子的上升通道不被阻斷,有渠道入仕,以防宗族勢力再度做大為世家門閥,兼併土地,重蹈前朝覆轍。

  少年時,楚翊與摯友爭辯:「開民智,則釀禍端。民眾都學精了,不受官府約束了。」

  摯友卻說:「開民智,方為盛世。矇騙百姓的貪官污吏,才怕大家識文斷字會算術呢!你想想,若人人開蒙,那他們將來學務農、學打仗、學經商,都要更快。

  拿軍中的旗語、號令、戰陣來說,一個上過學堂的兵,和一個大字不識的兵,前者學得要快百倍,因為他自小就懂學習的方法。如此,整個國家的步子,也就邁得快了,這才是盛世。若一國因開民智而亡,那只能說它該亡。」

  楚翊把這些講給小五,少年驚得合不攏嘴,舌頭都被蚊子叮了。

  楚翊對他分析:「像南齊,便集權不徹底,尹氏與葉氏世代聯姻才保政權穩固。這份穩固,也催生了更多世家。而大昌經過先皇的銳意革新,整頓宗族勢力,就少有這種負擔。像吳正英這樣的寒門帝師,在江南比天上掉金子都稀奇。」

  小五聽得抓耳撓腮,有點不高興。

  當楚翊說,兩姓頻繁通婚,容易生出瘋孩子、傻孩子和怪孩子時,小五好像更不高興了,還拒絕他進入被窩。

  二為,推行新政。

  以翠屏府為標杆,向全國推廣,將人丁稅併入田賦。只是,起步就遇到諸多困難和鄉紳的阻撓。楚翊命各地因地制宜,軟硬結合。派已升任戶部侍郎的李青禾為欽差,巡視各州府,幫忙出謀劃策,二人通信密切。

  三為,整修堤壩。

  欽天監奏稱,這二年冬季多雪,夏季多雨,應整修加固沅江和支流的堤壩,及各地河堤。於是,楚翊又從牙縫裡扣出一筆銀子,工部已經在實施了。

  批完奏摺,楚翊的手背又多了兩個蚊子包。側耳一聽更聲,已是四更天。夜風褪去暑熱,送來短暫的清涼。

  他伸了個懶腰,命太監通知家人備車,快步走出光啟殿,著急回家跟小五鑽被窩,卻被一道渾厚的聲音困住腳步。

  「九爺宵衣旰食,真是辛苦。」

  楚翊回頭笑了笑,原來是禁衛軍的王總旗,今夜在宮裡職守。

  像他這樣,掌管數百人的總旗官,禁衛軍中還有十幾個。與眾不同的是,他還有另一重職責:掌控大昌在境外所有的細作和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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