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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王起身,一巴掌拍醒兒子,惱火地訓斥。讓他以自己為榜樣,跪正了保持清醒。

  葉星辭想,慶王確實精神極了呢,就算不守靈,躺床上照樣失眠。

  永曆以皇祖母薨逝為由,向喀留王回絕了慶王與其胞妹的親事,三年後再議。並明確表態,出殯之後,慶王還圈禁宗正寺,侵吞內帑、污衊帝師的事還沒完。

  葉星辭實在疲倦,再不動一動,馬上也要打鼾了。他去配殿喝茶暫歇,楚翊緊隨其後。

  四下無人,葉星辭掩唇打個哈欠,閒聊道:「難怪,年初你們秘密商議削減軍需時,慶王敢保證西北安定。那時,他就打算娶楚獻忠的妹妹續弦了。他怎麼不早點籌劃親事?」

  楚翊笑笑,在他眼前做了個展示珍寶的手勢:「他不是惦記著你這位金枝玉葉麼。」

  葉星辭朝殿外看看,低聲道:「看來,這次皇上是鐵了心要整他。」

  「或者說,是吳大人下了決心。皇上的每一步,都是吳大人的意思。」

  茶濃得發苦,不為品鑑,專為提神。

  葉星辭啜飲苦澀的茶湯,心想:我該何時動手?等慶王回歸圈禁生活,悄悄潛入結果了他?回想上次夜訪宗正寺,似乎戒備鬆弛,趁夜潛入不難。然後,偽裝成自殺……

  可是,楚翊習慣於半夜給他蓋被子。往身邊一摸,呀,老婆沒了,肯定要憂心疑心……看來,只能下點蒙汗藥了。

  有了初步計劃,他又被細節難倒了。

  殺人有一千種方法,選哪種?鬧出動靜怎麼辦?失手被擒如何收場?就算得手,倘若現場太混亂,難以偽裝成自殺,後續將有無數麻煩,楚翊也會被朝野質疑。

  親手殺死一個熟人,還是心上人的兄長,太難了。

  而且,他雖身歷幾戰,還算勇猛,但他沒殺過人,那一點也不容易。故事裡的俠客,幾句話的篇幅就殺了上百人,之後瀟灑離去。現實中呢?剝奪他人性命的瞬間,也會將自己的靈魂撕去一角。

  唉,好煩,腦子要燒起來了。

  第222章 肺腑之談

  「我們可以鬆口氣了。」

  思緒被夫君的聲音打斷,葉星辭看向對方,男人繼續道:「既然這次是按舊制來,那我們三年之內都不可以生育,兩位母妃也不會催了。」

  「這倒是。」葉星辭蹙眉,粗暴地拂了拂鬢間鬆動的白花,「你想過告訴她們真相嗎?」

  楚翊說自己也不確定,日後再說。最近養母身體微恙,受不了刺激。

  又坐了片刻,小兩口準備回殯宮,正遇見吳正英被宮人攙扶著回到群臣之間,白須如飄在夜風裡的蘆花。這一年來,為小皇帝的所有操勞,都銘刻在其中。

  楚翊忙上前關心,吳正英說沒事,連跪三個時辰了,體力不支,在另一側的配殿喝了碗參湯才緩過來。

  「九爺。」吳正英叫住正要離開的楚翊,皺紋圍攏的雙目泛著深沉的光,「老夫想與你,和公主談談。」

  楚翊欣然一笑,請老人家先行,葉星辭落後半步相隨。他們從跪滿朝臣的殿前走過,這些人也全都戴孝,頭纏麻布,泱泱一片,猶如夜幕下落滿白子的棋盤。

  葉星辭感覺到,眾人的視線都悄悄鎖在他們身上。他隱約預料到什麼,心底潮起一股振奮。這是一種公然的支持,否則,吳大人絕不會眾目睽睽之下坦然與楚翊同行。

  在吳大人心裡,攝政王的人選,已經定了。

  伴著月色和舒適的清風,三人從殯宮後繞到御花園,登上一座樓閣,在黑暗中席地而坐。

  「唉,就這吧。」

  吳正英確實老了,爬兩層樓都喘。他從懷中掏出打火石,一陣火星四濺,几案上的殘燭燃起,照亮一老兩少三張面孔。

  幽微火光,托著空氣中的浮塵。

  「阿嚏——」葉星辭一個噴嚏,滅了燭火。在楚翊的嗤嗤輕笑中,吳正英也笑了笑,又點燃蠟燭。

  「九爺是不是好奇,我為什麼要建議皇上繼續圈禁四爺,不給他翻身的機會?」老者淡淡開口,「不是我記恨他污衊我,而是時候到了。今天,老夫有些心裡話,想跟九爺說說。」

  「吳大人,在那之前,我也有幾句心裡話。」楚翊言詞懇切,「或者說,是謝罪。」

  燭光勾勒出吳正英眉宇間的溝壑,他定定注視著年輕的親王。

  楚翊瞥一眼老婆,坦誠檢討:「慶王會朝你身上潑髒水,是受了我的誤導,從而產生你我已結黨的誤判。」

  他將身邊人的出賣,自己順時施宜的布局如實相告,「除了請一個與你容貌相仿的郎中來府里,我沒做其他的。我事先知道,那晚你正陪伴皇上,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據,所以才有所行動。對不起,我卑鄙地利用了你。」

  吳正英沉默著,兩腮繃緊顫動。葉星辭抿了抿唇,心虛地垂眸。

  楚翊將責任全攬過去了,一字沒提是王妃的主意。看來,楚翊要挨罵了。不過,再怎麼生氣,鴻儒碩學的吳大學士也不會動手打人吧?

  忽然,老人家竄了起來!搶著夾菜般上身前傾,隔著矮几給了楚翊一記老拳。楚翊看清了動作,卻沒躲閃,硬生生受下。

  「呃……」

  重擊之下,他的頭猛然後揚,鼻子飈血,如漫天花雨。葉星辭張著嘴欣賞奇觀,旋即手忙腳亂去捂夫君的鼻子。

  「怎麼樣,逸之哥哥?」

  「沒事,我很好。」楚翊仰頭,捏緊鼻翼,結果血從嘴裡噴出來,仿佛即將英年早逝。

  「啊你吐血了——」

  「鬆手,別捏鼻子。」吳正英嘆了口氣,繞到楚翊身邊,擼起孝服袖子,按住左臂的孔最穴,並示意大呼小叫的王妃也照做。

  葉星辭按住右臂同個位置,洶湧的鼻血漸止。他感嘆:「誒,關閘了,好神奇!」

  隨後,吳正英又叫楚翊將兩隻手的中指互相緊勾,可繼續止血。葉星辭則撕下衣擺,為對方擦臉。

  「九爺,我原諒你。」吳正英端正地跪坐回對面,「我多少猜得到與你有關,但沒想到,你會主動承認。我恨你利用我,也敬你敢作敢為。」

  他盯著靠在老婆身上享受擦臉的寧王,豁達而乾脆道:「此事就此結束,誰都別再提。現在,說正事吧。」

  楚翊坐直了,仍勾著兩根手指,像在練什麼神功。

  吳正英道:「請王爺想一想,先皇駕崩這一年來,我為何坐視慶王與當初的瑞王爭權,又與你相爭至今,遲遲不讓皇上擇立攝政王。」

  「你想揪出朝中的蠅營狗苟之輩,宵小黨爭之徒。」楚翊說出早已看透的答案。

  「沒錯,但也沒這麼簡單。」吳正英笑著點頭,「這些人,也都是人才,自有可取之處。」

  葉星辭品味老者的話,頭腦如飛馳的車輪迅疾轉動。這一年的風雨磨礪,勤于思考,令他瞬間參透事情的本質:

  「我來說說,一己之見而已。當前這套執政班底,是先皇為恆辰太子留的。他是監國太子,能用好他們,約束他們。那些不安分的,有才無德的,也能輕易壓制,取其長處。比如,已被腰斬的劉衡,死在獄中的萬舸,也都是有優點的人才。」

  他將手肘撐在案上,熠熠眸光還未褪去青澀,卻完全壓過了燭光。在楚翊和吳正英訝異的注視下,他繼續侃侃而談: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年幼,用不了這套班底。九爺,四爺,過去的三爺,任何一個人都駕馭不了。那些棘手的人,只有先皇和恆辰太子能拿捏。所以,必須把不安定因素消磨、剔除掉,哪怕是可用之才。瑞王倒台時,磨掉了一批。等慶王一倒,再磨掉一批,朝野上下就清靜多了。剛好,去年恩科和今年春闈補充了人才,無需擔心無人可用。」

  楚翊輕揉挺直微腫的鼻樑,端詳身邊的少年。多麼穎悟絕倫之人,算上娘胎里那一年,也才活了十八年啊!被這小子騙,應當應分。

  「公主一語中的。」吳正英毫不掩飾眼中的欣賞,和藹地笑著,「我讓皇上不管慶王結黨,作勢其擁躉無數,就是為了讓他的黨羽跟他綁得更緊。最後,朝中剩下來的,才是實實在在的賢臣能吏。」

  他頓了頓,目光一凜,灼灼地盯住楚翊:「九爺,這也是我送給你的班底。」

  楚翊雙肩一震,微微瞪大雙眼。

  葉星辭也暗中握拳,腦中有許多小人兒歡快地撲騰,載歌載舞。果然,老爺子把他們帶到黑咕隆咚的地方,是有大事!

  一年的辛苦,幾度起落和峰迴路轉,終於得償所願。楚翊熱淚盈眶,垂著頭哽咽:「吳大人,你才是大昌的股肱之臣。」

  「我老了,沒幾年活頭了。」吳正英淡然一擺手,「說實話,一開始我看中了慶王。但他氣量狹小,睚眥必報,冷血薄情。無情無義之人,又如何予天下萬民深情厚義。」

  「沒錯,您看人真准!九爺是最好的!」葉星辭幾乎坐不住了,總想蹦起來。再冰雪聰明,終歸是個沉不住氣的毛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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