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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朕會擬旨,全按您的意思辦。」永曆握著奶奶枯瘦如柴的手,淚流滿面。

  老太太也竭力回握稚嫩的小手,氣若遊絲:「皇帝……奶奶,想要你一句話……叫你三叔善終,行嗎?」

  「朕有生之年絕不為難他,君無戲言!」永曆立即許諾。

  老太太放心了,闔起雙眼。

  慶王世子往前一撲,「哇」地哭開了,她又霍然睜眼,原來只是休息。在眾人不悅的目光,和父親的呵斥中,慶王世子往後躲了躲,訕然低頭。

  老太太干張著嘴,緩了片刻,用嘶啞的喉嚨將遺言一字字往外擠:「我的私產,全……全給老九。他根基淺,不富裕。珠寶首飾,玉器字畫之類的小玩意兒,就留給老九的媳婦。」

  她說得輕飄飄,葉星辭卻有些忐忑。太皇太后的首飾,哪是小玩意兒,而是價值連城!無功不受祿,他拿著燙手啊。

  「母后如此厚愛,兒臣感激涕零。」

  一夕暴富,楚翊動容地落淚,葉星辭也跟著念叨「臣妾謝恩」。老太后的用度均出自內廷,自己的年俸大多攢下了,這些年少說也有五六萬兩。

  慶王的側妃面帶不甘,悄悄用胳膊肘懟丈夫,似乎想問:你怎麼啥也沒有?見丈夫無動於衷,她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淚痕,斗膽開口:「母后,臣妾也是您的兒媳——」

  不待她說完,慶王就甩了她一巴掌,低聲怒斥:「蠢貨,閉嘴!」

  老太后又虛著眼,張嘴喘氣,為後續的遺言積攢氣力。

  第221章 又升回來了

  慶王擠到她枕畔,情真意切地哭了幾聲作為鋪墊,隨後低語:

  「母后,我舅舅還關在詔獄,您老倒是給求求情。內廷採買胡椒的銀子,我已經退還了。他有錯,但罪不至此,降職罰俸也就算了。馬家也是名門世家,他是族長,這麼一來,就敗落了……」

  葉星辭冷冷瞟著他,頭一次聽見對方用如此卑微的口吻講話。矮子放屁,低聲下氣。他在竭盡所能,為自己保留一點勢力。

  病榻上的老太太,蠕動著枯皺的嘴唇:「活……該……」

  慶王像挨了一耳光,臉色瞬間漲紅,急道:「當初,二哥榮登大寶,我母妃和她娘家也是出了大力氣的,你們情同姐妹啊。」

  「我們是姐妹,跟你有什麼關係?」太皇太后將頭扭向另一側,不想看他,「國有國法,後宮不能干政。」

  慶王脖頸暴起青筋,雙拳緊握。葉星辭幾乎以為,他要給老太太一拳。

  慶王咬著牙,默默往後退。永曆厭恨地斜了他一眼,握住奶奶的手說些吉祥話:好好休養,會好的。可是,連地上爬過的蟲子都知道,太皇太后撐不到天明了。

  「老三,老三來了嗎……」她甩開孫子的手,凌空亂抓。

  永曆點點頭,退到偏殿,不想見殺父仇人。

  候在殿外的知空被太監喚入,遠遠喊了一聲「娘」。他撲通跪倒,抽泣著膝行至床邊,攥住那風中枯枝般亂揮的手,「娘,我來了,我在這呢……」

  老太太平靜了,竭力睜大雙眼。看清兒子瘦削的臉,她的淚一涌而出,將皺紋填成濁溪。

  「怎麼瘦成這樣啊……」她奄奄一息地哽咽著,之後開始攆人,「出去,都出去,老九留下……」

  眾人漸次退去,太醫和宮人也被攆走了。葉星辭沒動地方,畢竟他和楚翊是一家的。

  太皇太后已到彌留之際。

  她摩挲兒子的手,嘶啞地哭著,說不出話。千言萬語,化成一聲聲嗚咽。像在痛罵,在關心,在叮嚀。

  舐犢之情,令人動容。

  「娘,我已經悔過了,娘啊……對不起,娘……」知空慟哭,抓著母親的手,朝自己臉上打。

  楚翊叫他冷靜,母后經不起折騰。

  「老九……」老太太緩過一口氣,「我把私房錢都留給你,你要照拂老三和他的家眷,叫他善終。」

  楚翊對天起誓,絕不辜負託付。

  葉星辭忽然想起,陳太妃身邊,有個叫翠玲的宮女是老太后的耳目。楚翊刻意讓生母和養母天天念叨他窮,如今起效了。老太后擔心,這老九再窮下去,會沒法接濟老三和他的一大家子。

  這小子真是一步三算。

  「這幾天啊,我吃了東西就吐掉,還偷偷洗了冷水澡。」

  老太后再度開口,令葉星辭驚詫地睜大雙眼,楚翊也渾身一震。

  「呵,我就要折騰死自己,讓老四這婚事成不了。我這輩子,沒吃過虧,也不虧欠別人……」她看向楚翊,神情慈藹平和,目光也清澈了,「我活夠了。老九,欠你的人情,我還了。」

  話音落下,她驚坐而起。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抽了親兒子一耳光。又揉著他的臉,摧心剖肝地嘶吼:「老三啊,你把娘的心都攪碎了!既當了和尚,就給娘念一段往生咒吧!」

  知空合掌而跪,流淚念道:「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在兒子的誦經聲中,太皇太后砰然躺回床上。她魚似的喘氣,出的多,進的少。仿佛一條無形的絞索,正在頸間慢慢收緊。

  一聲長嘆,撒手人寰。

  「阿彌唎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知空淚如泉湧,兀自念咒。

  楚翊也掩面而泣,正要招呼眾人進殿商量後事,卻被老婆一把按住。

  葉星辭顯示出超乎尋常的冷靜,乃至於有些無情。他緊盯知空,壓低聲音:「當著太皇太后的遺體,我問你一件事,你如實說!」

  知空停止念咒,哀痛地點頭。

  「你有沒有,在御花園的涼亭下埋蜥蜴?」

  葉星辭明白,此刻在親娘的遺體前,知空的話才絕對可信。楚翊也猛然挑眉,盯著三哥的臉。

  知空迷茫否認,不知道什麼蜥蜴。

  「那去年中秋,慶王逼問你時,你怎麼不否認?」葉星辭急切追問。

  知空說,他都不記得老四提過這些。當時,他腦子一片空白。見公主不再開口,他又合掌念咒,漸趨超然。

  「這種時刻,你三哥絕不會說謊。看來,就是慶王乾的!」葉星辭拽過丈夫耳語,「夜宴上,慶王看知空頭腦不清,就乾脆自曝魘鎮一事,想順勢推在他身上,徹底壓垮他。」

  楚翊蒙著淚的雙目一片肅殺,沉聲道:「這是我們制約慶王的殺手鐧,攥緊了。不公然亮出來,才能挾制他一生一世!」

  之後,他在床邊跪直,悲戚而高亢地宣布:「太皇太后薨了——」

  雜沓的腳步聲從殿外湧入,嚎哭如潮水瞬間填滿宮殿。又隨著太監的奔走通告,在深夜的宮城裡一波波漾開:

  「太皇太后薨了——」

  很快,宮裡響起喪鐘的嗡鳴,大喪之音傳遍每個角落。

  「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

  鐘聲中,知空兀自念誦往生咒,緩緩退離,以免礙皇上的眼。

  葉星辭被這些哀戚的聲響,和眾人的悲痛裹挾,像漂蕩在悲傷之海,不禁落了淚。對這位複雜的老太太,他沒什麼感情,但有謝意。老人家雖出自私心,但總歸是把珠寶首飾全給了他。

  見眾人徹底哭開了,慶王世子才正式哭出聲,以免像方才那樣哭早了。

  「皇上節哀,保重龍體……」在一聲聲循規蹈矩的勸諫中,永曆由嚎啕大哭逐漸平靜。他靠近精於白喜事的九叔,挽住他的手臂,卻抽噎著難以吐字。

  年輕的皇太后扶住兒子,溫婉道:「皇九叔,你有經驗,喪禮就交由你和禮部主持了,辛苦你了。」

  時隔一年,楚翊再度接下重擔。

  「擬旨。」望著奶奶的遺體,永曆扯動哭啞的喉嚨,「寧郡王加封親王,操持國葬。著令各部衙通力配合,不得懈怠。」

  讓親王主持喪禮,是為了讓皇祖母走得更體面。眼下寧王和慶王都被削了,那好辦,再重新加封一個回來。

  葉星辭想,當初恆辰太子建議楚翊專攻白喜事,可謂高瞻遠矚。縱觀北昌的皇親國戚,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特殊人才了。

  **

  長夜如一匹黑緞,碎玉般的星子灑落其上。

  香菸瀰漫,白幡飄舞,困得東倒西歪的人們也跟著晃蕩。

  又一次,葉星辭一身孝服,頭簪白花,經歷著在異國他鄉的守靈生活。上回他初來乍到,忐忑難安。如今,他心裡有了人,身體有了家,只是依舊前途未卜。

  慮及天氣和暖,停靈二十一天。這夜過後,便是出殯的吉日,靈柩會運至雁鳴山,與高宗皇帝合葬。故而,皇室宗親和朝臣不再輪值,全都跪在老太后的寢宮內外守靈。

  殿外飄來沉沉的誦經聲。僧人中有知空,皇上開恩,准他送母親最後一程,再回去守陵。

  「嗬……」有人跪著打起呼嚕。

  葉星辭見楚翊倏然側目,率先看向自己。他有些不悅,小聲道:「不是我。」

  楚翊笑了笑,指指跪在後一排的慶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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