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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垂頭返回老婆身邊,落寞得像個挨欺負的孩子,嘆道:「我想過開口留她,但還是覺得,就這樣散了更好。我心有芥蒂,她心懷愧疚,再生活在同個屋檐下,對彼此都是折磨。」

  「可是,在不久之前,你對我也有芥蒂,我對你也有愧疚。」葉星辭道,「還天天鬥嘴掐架呢。」

  「不一樣。你我是夫妻,我們之間,有許多羈絆。而我和永貴,只靠信任維繫。唯一的紐帶斷了,也就完了。」楚翊依然望著奶娘消失的方向,「主疑臣則誅,臣疑主則反,就是這個道理。」

  葉星辭品味了一下,歪頭搶白:「什麼夫妻啊,羈絆啊,這會兒說得好聽。你那時明明跟我一口一個『兄弟』,別以為我忘了。」

  楚翊垂眸一笑。

  餘暉吞沒了這座城池,先將其染紅,又漸次染黑。忽然,葉星辭肩上一沉,是楚翊將額頭搭了上來。

  「別動,借我靠一下。」

  葉星辭看不清男人的臉,但切實感受到那份輕易不流露的脆弱。他筆挺佇立,用日益寬闊的肩膀擔起愛人的痛苦,細語安慰。

  便宜輪流占,今天到我家。本來,他想今夜狠占一回便宜,把吃的虧都還給楚翊,順便檢驗自己的訓練成果。見楚翊心情苦悶,他也不好意思提了,像趁火打劫似的。

  他葉小五才不是這樣的人呢。

  唉,改日吧。

  **

  破曉,晨光點亮日晷的晷針。

  針影如蒼天的劍,為人間指明時辰。

  百官按品級肅然列隊,以兩位皇叔為首,踏上丹墀,安靜有序地步入和德殿。沒人說話,只有袍服的窣窣摩擦聲。除了不能閒聊,打哈欠、打噴嚏也萬萬不可,會被記為殿前失儀。

  若不慎放個屁,臉皮薄的會自我了斷。

  楚翊站定,感覺慶王在盯著自己。又是那種陰冷刁鑽,仿佛在雞蛋裡挑骨頭的眼神——候朝時也這樣,他眼睛就不酸嗎?

  楚翊側目,友善地彎起雙眼,一團和氣。被削為郡王之後,他胸前的正龍又成了行龍。此刻正登雲踏霧,傲睨一旁的慶王,反倒更具氣勢。

  伴著一陣和煦春風,十歲的永曆小皇帝款步上殿。接受跪拜後,他瞥向攥在小手裡的字條,按部就班地詢問各部衙當前要務。

  最後,他將字條納入袖中,額外說了兩點。

  「眼下東北還在春灌,朕聽九叔說,村莊之間常因爭水源而群毆,傷財害命。命各地知縣、縣丞,親自下鄉走訪,跟那些保長、甲長一起協調矛盾。哪個地方,再發生傷亡超過三人的群毆,縣官就別幹了。」

  群臣皆呼「皇上聖明」。

  「以及,謀害皇九叔的逆賊劉衡即將問斬,百官務必到場觀刑。」說完,永曆瞄一眼揣在袖中的毽子,問諸卿還有何事啟奏。

  「臣有幾句話,要問寧王。」

  大殿上,響起慶王冰冷不善的質問。

  他轉向楚翊,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像一個憋了許久的屁,終於暢快淋漓地瀉了出來:「四月初五,殿試放榜那日,你與一位重臣深夜密談至天明。你該告訴皇上,你們都密謀了些什麼?」

  來了!

  楚翊眸光一凜,咬住下唇,以免笑出聲。

  慶王以為,終於拿住了他的致命把柄。殊不知,是自己的喉頭撞上了他的刀尖。

  他目光閃躲,故作膽怯。恨不得把臉懟到慶王眼前,讓對方看清他的心虛:「我沒密會什麼重臣。李太醫回家探親去了,我就招了一個市井郎中來為僕人看病,我聽不懂四哥在說什麼。」

  永曆也不懂,孩子氣地撓了撓頭。

  慶王緊追楚翊閃躲的雙眼,愈發亢奮,找回了中秋之夜力挫三哥的快感:「為何皇上必須知道?因為,那個人的一言一行,都會深深影響皇上。他,便是皇上的老師!」

  此言一出,大殿死寂如墳墓,接著騰起一片譁然:「吳大人?」「不會吧……」

  原本斂目肅立的吳正英愕然抬眼,目光如錐,刺向慶王。他近乎全白的鬍鬚微微顫動,合起雙眼,深深地嘆息。

  這聲嘆息像一股冷風,吹得永曆的臉色空前冷峻,稚嫩童聲也尖厲起來:「初五?你確定?!」

  第215章 絕殺時刻

  「我親眼目睹,初五的亥時正刻,吳大人進了寧王府的後門。」慶王自信地掃視群臣,最終將緊迫的目光逼在九弟臉上,「直到天亮,才出來。」

  「我與吳大人並無私交。」楚翊淡淡道出實情,「四哥,你做夢了吧。」

  然而,慶王固執於「眼見為實」,發出尖銳的嗤笑。他的擁躉們也躍躍欲試,待他將罪證夯實,就要瘋狗般一擁而上,分食了楚翊。

  令其以郡王之尊上殿,以庶人之卑回家。

  「第二天,你困得哈欠連天,以為我沒注意?」慶王威風凜凜地踱步,用手指戳向楚翊,「你和吳大人,選在放榜那日會面,是因為這些新科進士里,就有你們要籠絡的人。怎麼安排,你們已連夜商量好,包括讓探花做皇上的侍讀。

  殿試的選題,之所以是『論翠屏府之新政』,也是吳大人要為你在新科進士中樹立威信。試卷我看過,無一例外都對你讚揚有加。還有,上次泄題,你自請削為國公。而吳大人在皇上耳邊說了一句,你便只是降為郡王,不痛不癢。哼,你們的關係,非比尋常!」

  慶王又掃一眼面無表情的吏部尚書袁鵬,再度盯向楚翊:

  「去年秋天,原吏部尚書楊榛犯事。誰也沒想到,會擢升袁大人接任。誰人不知,你老九是袁太妃一手撫養,袁大人算是你的舅舅。這,必然也是吳大人左右了皇上的想法。袁鵬剛站穩腳跟,又拔擢了革員李青禾,將其安排在戶部,為你效力。」

  一番高談闊論後,慶王面向御座,激昂地下了論斷:「吳正英對寧王百般袒護,不勝枚舉。臣斷定,這二人已結為朋黨,意圖擺布聖意。其黨羽,還有袁鵬和李青禾。」

  楚翊平靜地看著四哥,在心裡為對方的前途吹奏起嗩吶,布置了莊重的靈堂。

  小五判斷得沒錯,慶王找了許多佐證,來鞏固自己的結論,且深信不疑。先入為主,是要命的人性漏洞。那個初遇小五,一見鍾情的少年逃不過,慶王也一樣。

  慶王甚至沒查一查,初五那天夜裡,吳正英在哪。他被表象,和抓住對手把柄的興奮徹底蒙蔽了。

  「四哥,你構陷忠良。」楚翊的回應簡短而擲地有聲,「我不曾密會吳大人。初五夜裡沒有,之前也沒有。」

  慶王瞟他一眼,得意地昂著頭。皇上已無人可依,親近的師傅和九叔都背叛了他,他只能依靠自己了。

  「慶親王。」永曆終於開口,稚嫩的臉龐陰雲密布,甚至沒有稱其為四叔,「初五那晚,吳大人陪朕徹夜研讀殿試試卷,夜裡就宿在勤德殿的偏殿。探花的字寫得好,可做侍讀,也是朕提出的。」

  慶王一愣。

  楚翊看向他,輕輕撇嘴挑眉,又聳聳肩。

  沒錯,初五這日子,是故意挑的。王喜跟宮裡的老朋友打聽到,吳正英留在勤德殿用晚膳,還打發了等在宮外的家僕。楚翊判斷其要在宮裡過夜,才派永貴去找接頭人,執行「障眼法」。

  「殿試的題目,確實是朕和吳師傅一起選的。」永曆起身,因憤恨而哽咽,「新政本就是國家重策!你眼裡卻沒有國策,只有黨爭。將朕想成晦盲否塞之人,還構陷朕的恩師!」

  慶王啞口無言。

  永曆氣得直抹淚,崇敬地望著默然而立的師傅,「吳師傅一生清廉,至今也只是四品。朕想為他加官進祿,他不同意。他說,誰都能升,唯他不行。因為他離朕太近,他不想朕遭人非議!萬萬沒想到,還是沒躲過這盆髒水!」

  「我真的看見吳大人走後門——」

  「管好你鼻子底下的門!」永曆厲聲怒喝,「萬舸死前留下字跡,說你殺他。現在看來,沒準就是你和他沆瀣一氣,害得九叔泄題!」

  他握著小拳頭,原地轉了兩圈,猛然一指慶王:「把他亂棍打出去!」

  慶王驚愕地張了張嘴,拔腿就跑。見殿外的侍衛沒當真,他又訕訕地溜達回來。驀然間,他想通了一切,指著楚翊大叫:「是寧王府上的人,提供假情報給我!老九,你太陰險——」

  「什麼?!」楚翊捂著心口,不可思議,「四哥,你在我家裡安插細作?!你好卑鄙啊!」

  十歲的小皇帝更加生氣痛心,捂著臉嗚嗚大哭起來。群臣忙勸,真龍天子不可落淚,否則民間要發洪災的。

  「皇上息怒。」吳正英打破沉默,出列來到御前,屈膝跪地。

  他滄桑渾厚的聲音,像一劑定心丸。永曆止住哭泣,跑下御階,扶住師傅。

  然而,吳正英卻慢慢摘下頭頂的烏紗翼善冠,沉緩道:「老臣請求停職居家,待一切查明,重回清白之軀,再陪皇上讀書。」

  永曆一時無措,看向九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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