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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穿堂風,葉星辭忽然遍體生寒,緊了緊衣襟。

  **

  在葉星辭每日狂飲鴿子湯時,他敬重的太子殿下正被放鴿子。

  第二次放了太子鴿子之後,夏小滿仍頻頻被指名送藥,卻不准踏進東宮大門。眾目睽睽,他就那麼候著,往往一站就是大半時辰。

  這是一種無聲的責罰和羞辱,但夏小滿不在意。比起他在渡船上所受的折辱,這就像被蚊子叮一下。苦難,令他愈發皮實了。

  這天,他又端著涼透的湯藥在宮門外「罰站」,琳兒迎著春風碎步而來,婀娜多姿。她接過托盤,湊近悄聲道:「殿下要我告訴你,今夜你要是不去幽蘭宮,他就罰我去浣衣局。」

  夏小滿無奈一笑,點點頭。

  「可別忘了啊!」她轉身走了,又折返,焦慮道:「殿下的語氣很嚴厲,你是不是挪用了東宮的什麼款項,他才半夜審問你?你送我的銀子,是你自己的麼?」

  夏小滿一愣,叫她放心,他沒貪污公款。

  為了朋友不受責備,這夜子時,夏小滿去了幽蘭宮。夜風中滿是花香,雖是荒廢的宮殿,卻也野花盛放,月色下幽美靜謐。

  「我想出宮生活一段時間,還會回來的……等一下,就這麼說吧。」他自顧自嘟囔待會兒要說的話。衣擺掃過高密的野草野花,帶來拉扯感,像有人在挽留他。

  接連的罰站,令他有空思考。

  他真的有點想走,不是過江給太子的心上人捎口信那樣歸去匆匆,而是不再奔波,悠然生活個一年半載。

  他想試試離開太子的感覺,信徒不一定要終日匍匐在神的腳下才算虔誠。或許,他可以遙遠地信仰太子。

  太子不在,夏小滿前後繞了一圈,輕聲呼喚,最終來到黑洞洞的大殿門前。蛛網密布的破門上,飄動著鎮邪的符紙。

  「吱——」

  有耗子從腳邊竄過,他駭然驚叫,連連後退,撞進一個被夜露打濕的微冷懷抱。只聞氣息,便知是誰。

  「奴婢該死。」夏小滿屈膝。

  「多謝賞光啊,搗藥大師。」男人的語調也微冷。他徑直朝後苑走,繞過夏小滿時,還故意撞了一下。

  夏小滿一個趔趄,起身相隨。他輕聲問起裁撤冗員的進展,男人愛搭不理地回應著。直到他說:「把我也裁了吧,打發我出宮去。」

  尹北望腳步一滯,猛然回頭,借著淒冷的月色注視他,厲聲喝問:「你再說一遍?!」

  「我想出宮生活一段時間,還會回來的。我想去東海邊,還沒看過海呢。」夏小滿平靜道。

  尹北望深吸一口氣,壓抑怒火,戲謔一笑:「你在外辦差時,認識了什麼相好的野男人?野婆娘?」

  夏小滿慌忙否認,說只想自己過。

  尹北望盯他一眼,繼續走動,停在雜草叢生的水井旁,惱火地朝里丟一塊石頭。須臾,噗通一聲。他拂去指尖的灰,這才問:「為什麼?」

  「因為我看透你了,殿下。」

  夏小滿苦笑一下,悵然開口。

  「你記不記得,上次葉小將軍落水病危,你去看他。他又反過來找你,你卻沒給他開門。你說,你怕見了他,就會忍不住把他帶回江南,你怕破壞大局。」

  尹北望怔怔望著他,總是凝著愁緒的眉宇間泛起懼色。

  「其實,你怕的是,一旦開門,你那深情的皮囊就破了。你非常清楚,你不會帶他回來,連提都不敢提。門後不是葉小將軍,是另一個你,涼薄冷情的你。只要不相見,你就還能裝下去。」

  尹北望捂了一下心口,仿佛那裡正在被剖開。他惱火地攥拳逼近夏小滿,似乎想制止對方說下去,又緩步後退。

  「你是不是很困惑,既然葉小將軍能喜歡上男人,從前為什麼沒喜歡上你呢?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就明白了。」

  夏小滿像哄孩子睡覺似的,輕聲講述。

  「有個小宮女,看見一個少年躺在石頭上睡覺。她搞惡作劇,不小心把對方踹了下水……多年後再度邂逅,她才知道那是個王爺,而王爺對她一見鍾情。那個男人尊重她,關心她,從不居高臨下俯視她……」

  尹北望嗤笑:「天潢貴胄怎會愛上個尋常丫頭,這是痴人杜撰的。」

  「這是你的葉小將軍,和你的情敵寧王的往事!」夏小滿有些惡狠狠的,咬牙切齒,「你對這故事嗤之以鼻,就是你敗給他的原由!」

  尹北望雙目倏然微瞪,像被針扎了一下。

  良久,他低頭聳肩輕笑,接著仰頭大笑:「情敵……哈哈,情敵?你太低估我了。在我的世界裡,情情愛愛只占一角。在將來,我們會是政敵。」

  夏小滿被這笑聲驚得退了一步。他看見幾滴淚擠出太子的眼角,一個人居然可以笑著哭泣。

  「小滿,你看透我了,可那又怎樣呢?」尹北望攤手笑道,「對,我就是這樣的人,可我也不想啊!把楚九放在東宮,他會比我無情一百倍!」

  「你也看透我了,不是嗎?」夏小滿指的是,對方看透了他的情意。

  尹北望搖了搖頭,說聽不懂。

  第205章 下流的詭計

  「一定要我說出來?好吧!我無比的熱愛你,崇敬你,就像信徒熱愛神祇。可你不在乎啊,你覺得一個奴婢的愛卑賤,哪抵得過你們王侯將相的愛高貴深沉。

  就你們是人,是站著走路的,我不是!我是小貓小狗,是件趁手的玩意兒,是爬著走的!你明知我心裡裝的全是你,卻毫不猶豫地下令打我,你不在意我傷不傷心!」

  夏小滿流淚哭喊,像一棵小草在質問蒼天。

  「殿下,你還記得嗎,我們也曾是好朋友啊!我從陪你玩、保護你的小侍衛,成了伺候你的小太監。時間長了,我習慣伺候你了,你也被伺候慣了。我當初就不該留下來,放我出宮去吧!」

  夏小滿脫力地跪下,喃喃重複:我就不該留下。

  尹北望單膝跪地,無言地將他攬入懷裡。片刻,陡然將他掀翻在高茂的野草中。他低聲驚叫,雙手亂抓。四周的野花劇烈顫動,紛紛折損墜落。

  極刑般的痛苦好像持續了一百年。

  夏小滿像一個死人,被拋屍於爛漫的花草叢。

  尹北望朝他身上蓋了件衣服,自己也攏了攏敞開的衣襟,抱膝坐在一旁,閒適地看月亮,仿佛剛剛施暴的是另一人。

  許久,夏小滿才恢復力氣,聲音嘶啞發顫:「你強暴了我。」

  「不。」男人淡淡否認,「我寵幸了你。」

  夏小滿一時說不出話。

  他只能像刺蝟一樣,去刺痛對方:「你討厭兒時看到的那個,和宮女糾纏在一起的皇上。可你剛剛,跟他一模一樣!你讓我想起了水賊!我躲過了他們,卻沒躲過你。」

  「我和皇上不同。」尹北望側目,冷冷地否認,神情倨傲卻又真摯,「小滿,我想證明,我從沒瞧不起你、嫌棄你。」

  夏小滿扯出一聲笑,拆穿了他:「殿下,你是在放縱自己。葉小將軍已經是個男人了,所以你也急於蛻變。」

  「倒也沒錯。」尹北望坦然,「不過,我的確在乎你。我深夜等在這破地方,就是為了跟你說說話。每天,有十二時辰,我會分出半個時辰惦記你,這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如果,你還不知足——」

  尹北望抬手,指向一丈外的水井。

  「那你就跳下去吧。總之,我不可能放你走,你知道我太多秘密了。」

  夏小滿仿佛看見一個吊死鬼在朝他吐舌頭,那是俞氏的心腹。沒錯,他和她是同樣的命運。他慢騰騰爬起來,裹著衣服,來到井邊。

  他朝下一瞄,深井就像被挖了眼珠的黑洞洞的眼眶,湧出陰冷寒氣。他慢慢坐在井口,兩條象牙筷子似的腿垂在井裡晃蕩。

  尹北望走到他身邊,笑吟吟地做個「請」的手勢:「本宮的確和水賊差不多。下了我的賊船,你就是敵人。為了防止皓王把你拉上他的船,我只能讓你消失在水裡。」

  夏小滿根本就不想跳,正要收回腿,忽然一陣目眩,一頭栽進井口。尹北望大驚,迅速出手,拽住他的手腕。

  「啊啊啊——」慘叫在井壁迴蕩,宛如冤魂的哀嚎,「快,快拽我上去,我不想死!」

  驚訝褪去,尹北望笑了:「我還以為你來真的。」他故意沉了沉手臂,井中人又嚇得亂叫,開始哀求。

  「你還走嗎?」尹北望問。見夏小滿不吭聲,他嚇唬道:「下面爬上來一個女鬼哦,頭髮水淋淋的!」

  「我不走了——快救救我——」

  尹北望一把將人提溜上來,像從井裡提起一條白肉。衣服掉井裡了,夏小滿慌忙撲在草叢摸出別的衣物,裹在身上。

  尹北望若有所思,把他豎著抱起掂量了一下:「你好輕。」

  「因為,我根本不喜歡待在皇宮。這像野獸的肚子,我要被吞噬消化掉了,越來越爛,越來越輕。」夏小滿仰望對方,「我還是想走。事急從權,剛才胡說的,不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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