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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被吞噬了,我又何嘗不是?」

  尹北望席地而坐,背靠深井,「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萬人之中,無一人完全屬於我。而我之上那一人,隨時能廢了我。月芙逃婚了,小葉子留在江北,母后病體難支。如今,連你也不要我了。」

  他拉住夏小滿的手,輕輕搖動。眸光和著一點淚光,像落入水裡的星。

  「小滿哥哥,別離開我嘛。」

  夏小滿也坐下來,一陣心疼。

  「小時候我覺得,不當太子也行啊,這又不是我自己要求的。」尹北望閒話家常,溫潤的聲音飄在風裡,「最初我渴望變強,渴望穩居東宮,是因為你被父皇摧殘了,而我想保護我身邊的人。後來,慢慢的,一切就跟你沒關係了,全是為了我自己。不過,這一段路的起點,的確是你。」

  夏小滿靜靜聆聽這番肺腑之言。

  「去年,從江北探望小葉子回來,我很消沉。冷靜之後,我想了很多。或許,情愛是一種幻覺,我們愛的是自己的感受而已。再深的情也會幹涸,父皇和母后也恩愛過,現在又如何?

  去愛,就要把心剖開,但很快就會結痂,變成一塊疤,不會永遠熱血澎湃。愛,和理智相悖。因為愛是失控,而理智是掌控。」

  尹北望頓了頓,探出手凌空輕輕一握,下了結論:「權力,只有權力,才是唯一的真實。我想做一個,理智而大權在握的人。」

  「你已經是了。」夏小滿道。

  「遠遠不算。」尹北望張開五指,感受流過指間的風,「寧王讓我見識到,一個頭腦正常的男人,被愛情沖得暈頭轉向是什麼樣。我不要像他那樣,困在註定會消失的愛里。他這樣的大情種,太適合做攝政王了,我得幫幫他……就找一些文人,不切實際地讚揚他四哥慶王,捧上天才好。」

  「慶王?哦,等讚美傳到江北,反而激起小皇帝的反感。」

  尹北望點點頭,朝夏小滿笑了一下。像一顆浸潤在黑夜裡的珍珠,溫潤鮮亮。

  「我不是涼薄的人。我懂你的委屈,知道你為我付出了什麼,我都記在心裡的。」尹北望在胸口一點,「這有本帳,都記著呢。」

  「真的?!」

  他都懂!原來他都懂!夏小滿開心起來,將頭倚在對方肩上,笑容里浮起懼色:「我先不走了,我好好跟著你,你別殺我。」

  「嚇你的。」尹北望得意地挑起嘴角,「很快,我就把你調回東宮。小滿,你記住,不追求結果,愛就沒有盡頭。這才是永恆。」

  **

  深夜,慶王府。

  幾人圍聚密謀,這場景猶如老母雞圍成一圈下蛋——笨蛋開會。不過,他們自詡為「智囊團」。

  「干吧,四爺!就這麼幹!」

  發聲者狠狠比劃一下,像在對慶王進行房事指導。其餘的連連附和,如夏夜亂蛙,「干」聲一片,為其鼓勁。

  「此舉未免太過腌臢了。」決策者猶豫不決。

  另一人道:「齊國公主就是寧王的臉面,百姓也都喜愛她。撕了這張臉,鬧出敗壞名節婦道的醜事,寧王就沒法主持春闈了!屆時臨陣換帥,大家一同上疏保舉你做主考官,我們就能挽回劉衡那蠢貨造成的損失,挽回聲譽!」

  「可是,公主她……」決策者嘆了口氣,「那麼一個冰清玉潔的絕色美人。」

  「王爺,別憐香惜玉了,誰憐惜你呢?」一人急得直拍大腿,「此事若成,就不必走賣題那一步棋了,畢竟沒把握。」

  「不干,就沒機會了!」又一人道,「下官是同考,初場試之前,不是要辦一場宴會嗎?我想個辦法,將寧王妃引來,然後在席間動手。」

  被擁躉圍住的中年男人沉沉點頭,面露惋惜。

  此刻,同一片夜空下,即將被算計的「冰清玉潔的絕色美人」正以騎馬射箭的豪放姿態酣睡,被子全卷到自己身邊,用腿夾著。

  他的夫君因小腿抽筋而驚醒,熟練地從床邊拽過另一條被,蓋在二人身上,仔細掖好被角。

  三月初十。

  距會試的初場試,還有兩天。

  兩名主考與十八名同考及禮部一眾官員、各地學政,來到貢院視察。所有供舉子考試食宿的號舍已灑掃整潔,考場四周的棘闈也檢查過,牆體沒有破損。

  這種棘闈是防止內外串聯作弊而設,由兩道高牆構成,間距一丈,形成一圈環繞貢院的通道。

  三場考試的全部考題已悉數確定,封存於皇帝讀書的勤德殿,嚴防死守。其內容只有出題的主考官楚翊和袁鵬知曉,連皇帝都沒看。永曆說,自己年紀小,看了會忍不住泄露出去。就算白天不說,夢裡也會嘀咕。

  「和恩科一樣,乾糧、麵餅這些也都掰開檢查,防止夾帶,千萬別偷懶。」楚翊漫步於兩排考棚之間,隨手在一張桌板抹了一把。

  他吹去指尖微塵,對禮部官員叮囑:「備一些飯食,給那些盤纏少的寒門學子。多找幾個郎中候著,去年病倒十幾個,犯癲癇的、太緊張昏迷的、拉肚子的……那場面別提了。到時請幾位太醫,坐鎮聚賢樓。」

  「王爺遠見卓識。」

  第206章 我又露餡了?!

  離開貢院,兩名主考、十八名同考共赴酒樓宴飲,預祝春闈順利。

  楚翊特意避開四哥的酒樓,選了一間不算奢華但菜色甚好的地方,在最大的雅間訂了四桌酒菜。他與無血緣的舅舅袁鵬一桌,餘下每六人一桌。

  「諸位都是科舉入仕,明白讀書的辛苦,閱卷時務必盡心,秉公持正。大家的手裡,是一個年輕人,乃至於苦讀半輩子的中年人的命運。」

  楚翊慨然舉杯,目光堅毅,「檐前數片無人掃,又得書窗一夜明。舉子們苦讀趕考不易,願諸君同力協契。」

  剛開席,慶王不請自來,與楚翊同桌。

  死牢里的劉衡令他飽受質疑,因而最近行事低調,對弟弟極為和善,與諸考官略做寒暄便不再多言。還謙遜地說,自己只是路過作陪,九弟才是主角,這頓自己請了。

  「四哥,多謝慷慨解囊。」楚翊敬了對方一杯,笑如窗外春風,「小弟一向節儉,就不跟你客氣了。」

  「公主管得嚴?」慶王笑吟吟道。

  楚翊笑而不語。

  幾杯下肚,他感到喉嚨憋悶腫脹,喘不過氣。血往臉上沖,須臾之間滿頭的汗。

  侍立在角落的羅雨大驚:「王爺,你中毒了?!」他先朝楚翊後背猛擊,活活把人打吐了。又拔刀勒令所有人不許動,王爺有事,他們全得陪葬!

  慶王關切地湊過來,被羅雨吼住:「坐下,別動!」慶王還真就沒敢動。

  「我去找個麥稈,削尖了扎進氣管里,才能恢復呼吸!」

  楚翊一把拽住羅雨,驚恐道:「不至於不至於,這酒里有檳榔,一會兒就好了。」喝了些溫水,片刻,症狀果然消失。

  他笑了笑,對臉色發白的眾人解釋:「我自小就吃不了檳榔,反應比一般人大得多,像被鎖喉了似的。」

  羅雨也笑著賠禮:「失禮了,在下自小就容易衝動。」

  「老九,你這護衛好厲害。」慶王也跟著笑,「我想起來了,你四、五歲時在宮宴上嚼了一顆檳榔,然後憋得臉發紫。大家嚇壞了,王喜都背過氣去了。」

  隨即吩咐換酒,別弄這些奇怪的。

  觥籌交錯,眾人行起「飛花令」。正熱鬧,一道熟悉的身影踹門而入:「九爺怎麼了,怎麼了?」

  楚翊一愣,旋即粲然一笑,揮了揮手。

  見夫君安然無恙,葉星辭鬆了口氣。他坦然頂著一眾視線走近,低聲埋怨:「有人來家裡報信,說你不行了,嚇死我了。」

  感覺到慶王的打量,他側目一笑:「四哥,多日不見。」

  他穿著居家練武時的煙紫色窄袖勁裝,纏著繃布的手裡還攥著馬鞭。一半青絲用玉簪束著,因一路疾馳而微亂。除了鬢角的一滴汗,沒有任何修飾,卻絲毫不顯寡淡。

  每個人心裡都覺得,人世間的首飾,配不上這樣的美人。寧王妃不該踹門而入,而是從天降臨才對。

  「真是伉儷情深。老九沒事,喝了檳榔酒不習慣而已。」慶王溫和道,眼中閃過惋惜,「來都來了,不如同樂。」

  他招呼夥計,取一扇屏風,為寧王妃單獨設案布菜。作為同考之一的工部郎中用目光追隨酒壺,又朝慶王遞眼色,示意一切辦妥。

  走廊響起一陣雜沓的腳步,於章遠和宋卓也跟來了。見沒事,便很自然地坐到葉星辭身邊,準備吃席。羅雨提著二人的耳朵,將他們拽到角落,和自己一起站著。

  「忘了忘了,王妃在公開場合是女的,我們怎能和他一桌呢。」於章遠嘟囔,「還是羅兄反應快。」

  「哦,我沒想那麼多。」羅雨淡漠道,「看你們坐著,我心裡不平衡而已。」

  葉星辭坐在單獨為自己隔出的區域,大快朵頤。這裡的菜不錯,但燒鵝遠不及慶王的煙華樓。可能是因為,「訛詐」來的才香。他發現楚翊透過屏風的縫隙偷瞄自己,於是笑嘻嘻地做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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