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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舒服嗎?我送你回去休息。」

  楚翊謝絕旁人幫忙,為少年披上斗篷,扶著他回寧遠堂。羅雨不遠不近地跟著。三人步調一致,聽上去,像只有一個人在走。

  風捲起路旁積雪的雪沫,小五縮著脖打個噴嚏,笑道:「大家聚在一起吃席,讓我想起成親那天的情形,不過排場比這大百倍。」

  「那天,我真的好開心。」楚翊略帶戲謔地懷念,「雖然,次日就魂飛魄散,但先前的開心也不是假的。」

  少年揮拳打來:「那現在呢,還魂沒有?」

  「沒有。」楚翊笑著閃躲,「魂兒在你身上,被你勾走了。」

  「我有一件要緊事,要跟你商量。」少年斂起笑意,神色異常嚴峻,「關乎到你我的下半生。」

  楚翊的心微微懸起。有什麼事,比他是男的還嚴重?

  回到寧遠堂,當小五將一丸藥,和一碗不知什麼動物的血擺上飯桌時,楚翊的心懸到了嗓子眼。血腥味刺激著鼻腔,他驚愕道:「這是什麼東西,偏方?你病了?」

  「還記得翠屏府的郭郎中嗎?醫術驚人,把我救活的那位。」小五將斗篷搭在椅背,落座後鄭重開口,「這,是他送我的藥。」

  楚翊忙問治什麼。

  「吞下去,就能慢慢變成女人。」聲音雖輕,卻猶如霹靂。

  「荒唐!」楚翊身體後仰,旋即誇張地嗤笑。他盯著藥丸,連說不信。

  「是真的,我在大齊皇宮裡聽說過,沒想到郭郎中就有。」小五純澈的星眸閃著認真,似乎堅信不疑,「想必你也知道,大齊天子崇道,還愛修煉外丹,所以我們在宮裡當差的多少都懂一點。這藥,就是道家外丹的一種。」

  「不,不可能存在這種東西。我也算博聞多識,從未聽說過。」楚翊死盯著它,感覺焦躁乾渴,不禁扯了扯衣衽。黑瞳映著黑色藥丸,那玩意像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正在吸噬他的靈魂。

  是假的,世間沒有這種藥。

  可是,郭郎中的醫術有目共睹,那是個神智正常的良善之人,不會坑騙小五……

  「他高價賣你的?」楚翊蹙眉問。

  「不,白送我的。他說我跟他有緣,感覺我能用到。」小五將藥丸捏在指間,舉在二人面前,「他提到,這種神藥是用至陰至寒之物提煉而成:不見陽光卻沐浴月光的藥草,極北冰川的雪水,深湖的魚,石下青苔……同時,必須就著陰寒的龜鱉血來服用。」

  小五目光下移,望向那一碗腥紅。楚翊也垂眸,因驚駭而後背起栗,將信將疑。

  那就試試——這個念頭飛掠腦海,卻被他果斷擊碎。他訝異於自己的果決,他以為自己會躊躇。

  他偶爾會望見「她」的背影,可當「她」真的有機會歸來時,他選擇拒絕。因為幻想中的少女從未存在,一路相伴的,自始至終都是眼前的少年。

  他為少年笑過,哭過,憤怒過。心疼過,心動過。不,是無時無刻不在心動著。

  「我想,我們該商量一下,怎麼處理這藥。」小五一手托腮,一手拋接把玩著藥丸,口吻竟輕鬆起來,「你一直因子嗣問題而遺憾,對吧?你喜歡孩子,也需要世子來襲爵,並繼承你的棺材鋪,哈哈。為了讓這個家在世俗意義上更完整,是你吃,還是我吃呢?我虧欠你更多,那就我來吧。」

  說罷,小五將藥丸放在唇邊,張口欲吞。楚翊猛然俯身越過桌面,一掌打開他的手,目眥欲裂地怒吼:「你瘋了?!」

  緊接著,楚翊掀了礙事的桌子。木桌翻倒的巨響中,碎瓷片混著濃稠的血液四濺,像有人剖開了正在跳動的真心。

  他握住少年單薄稚氣的雙肩,將其從座椅生生拔起,像要將人捏碎生吞似的,兇狠地擠出肺腑之言:

  「我要你好好做你自己,傻小子!我愛你,我愛過去的你,更愛此刻的你!無論你披什麼皮囊,穿什麼衣服,頂替了誰的頭銜,我都只看見一個不屈又可愛的靈魂。你這麼驕傲的人,怎麼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從不虧欠我!相反,我該謝謝你給了我刻骨銘心的愛!我不准你拋棄自己,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聲嘶力竭過後,楚翊嘗到嘴角的咸澀,才驚覺自己淚流滿面。他雙眸赤紅,仿佛灑在地上的血,亦濺落在他眼中。

  他緊緊摟住少年,像要揉進胸口,不再為血脈難以延續而遺憾。不讓「她」回來,這是他自己選的。

  徹底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就像身體裡忽然颳起一陣大風,熱血浪涌,心如揚帆。

  此刻的葉小五,宛如頂著正午的陽光,將曾經少女的影子完全踩在腳下。

  「傻小子,我愛你。」

  「我也愛你。」陷在溫厚的懷抱里,葉星辭含淚嘟囔。狡黠的笑意,在嘴角一閃而過。

  真是個溫柔又鐵石心腸的男人。直到此刻,一顆心才真正熔化,吐露出這三個字。

  「小五,現在的你,就是最好的你。」懷抱愈收愈緊,「能吃、愛動、貪玩,笨笨的,卻又很聰明。」

  「我也喜歡這樣的自己。」葉星辭聽著男人的心跳,輕聲道。

  第177章 春風半度

  (根據規範,本章進行了較大改動,看起來有些抽象,但不影響劇情)

  楚翊喜悅地哽咽:「我追上他了,我終於真正理解他了。」

  葉星辭默契地笑了:「恆辰太子嗎?」

  楚翊點點頭,鬆開手臂,扶起桌子。他邊撿拾碎瓷片,邊娓娓講述:「當年,他新婚不久,太子妃就有喜了。三四個月時,不幸小產,差點丟了性命。太醫給先皇透了底,太子妃幾乎不可能再生育了。於是,繼續選妃的事就提上了日程。」

  「他不同意?」葉星辭毫不驚訝。仿佛和恆辰太子相識許久,早已了解對方。

  「沒錯。沒人能理解他的想法,包括我。」楚翊的苦笑和語氣里藏著自嘲,「那時我才十四,我想不通,他為什麼不願再娶幾個女子,這並不耽誤他和妻子花前月下。他卻說,一個人心裡,最深的地方,只容得下一個人。另娶他人,看似改變不大,實則會顛覆一切。

  在這件事上,他像一匹無人能馴服的烈馬,誰的勸也不聽。不過,為了讓長輩順心,他也鬆了口,說給他幾年時間。這幾年裡,沒人敢議論太子妃。他說,如果有人敢對他愛的人說三道四,那一定是因為他還不夠強大。」

  葉星辭靜靜傾聽。他還沒聽懂,楚翊所說的「追上他了」是何意,絕不會僅局限於情情愛愛這方面。

  楚翊擦去手上沾染的血跡,坐回桌旁,語氣中添了淒涼和激昂:「那時戰事剛起,他和太子妃出征前,我又催他儘快另娶,延續皇家血脈。當時,他對我說了幾句話。」

  楚翊扯了扯好看的嘴角,像是想笑,又像是要哭:「他說:九叔,你怎麼又來催我了。你知道嗎,過去,所有死於戰亂饑饉的人們,都是我的血脈。未來,所有因我而免於饑寒離亂的人們,也都是我的血脈。上至耄耋,下至襁褓,不論南北。若我能為萬世開太平,使萬民繁衍生息,又何必困於自己這幾滴『血脈』。」

  葉星辭怔愣著,脊背顫慄,好像有什麼尖銳的東西溶入了血液。

  他看見大霧瀰漫中,有人舉起火把,為他們指明當前難題的答案:沒有子嗣,那就視天下人為血脈。子民子民,歷朝歷代,又有幾個帝王將相視民如子。

  「我一直以為我懂。」楚翊粗暴地揩去眼角淚痕,昂然一笑,「其實,直到此刻才徹悟。我不能再被這點遺憾困住手腳,在夜裡輾轉。我沒有絕後!那些在府里亂跑的,車夫廚娘的孩子,都是我的血脈。那些在街頭忍飢受凍的孩子,也是我的血脈。」

  他衝到少年身後,俯身從背後牢牢擁住對方,一字一頓道:「小五,我們一起成就宏圖偉業!這,就是你我二人的孩子,一個不老不死不滅的孩子!」

  葉星辭周身熱血翻湧,他動容地仰起臉,用一個吻作出回答。似乎吻得越深,這份回應就越堅定。

  許久,他移開閃著水光的唇,彎腰拾起藥丸,吹了吹,「啊嗚」一口吃了。

  「哎——」楚翊駭然,慌忙扼住他的下巴,想把藥摳出來,「快吐!吐!」

  隨著咀嚼,一絲甜甜的豆沙味瀰漫開,一個甜蜜而狡黠的壞笑也浮在少年唇邊。楚翊瞬間瞭然,惱火道:「你騙我?臭小子,你又騙我?!你——」

  「這不是騙,而是一種治療。」對方坦然咽下紅豆沙藥丸,無辜地攤手眨巴眼,「我若存心騙你,此刻就不會拆穿自己。」

  「我要打你屁股!」楚翊小腹一熱,渾身血氣翻騰,衝擊四肢百骸,湧向生命之源。

  不管了,今天就是死了,也要辦了這小子!他暴躁地摟過少年的身子,一把抗在肩上,闊步走向臥房,抬腳踹開碧紗櫥。

  「哈哈哈——」葉星辭伏在男人肩頭快活地大笑,也不知自己在笑什麼。明明都要挨打了,還這麼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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