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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畔倏然空了,被窩也冷了一點。

  天色暗如淡墨,葉星辭半沉在黏稠的夢裡,像個溺水者,伸手挽留剛剛離開的溫暖。他抓到了一隻溫厚的手,便像順竿爬的美人蛇似的纏上去,嘟囔道:「不許走,陪老子睡覺。」

  「我要候朝去了。」男人柔聲道。

  「親一下就放你走。」葉星辭順著男人的手臂爬到後背,用兩條修長有力的胳膊牢牢鎖住對方,探出腦袋,半夢半醒地嘟起嘴。

  楚翊笑著側頭,落下響亮的淺淺一吻。

  葉星辭滿意地縮回被窩,把自己裹起來,臉貼在柔軟的絲綢枕巾蹭了蹭。陳太妃給的大紅肚兜他們都不想穿,但長輩的一片心意不好閒置,就當枕巾了。

  忽然,他睜眼起身,柔韌的腰肢狠狠一擺,屁股一扭,用胯骨發出蓄力一擊。楚翊直接被撞下床,沖了兩步才穩住。沒回頭,也沒回應。

  「晚上早點回家。」葉星辭淡淡道。

  他又打了個盹,醒來時天已亮了。正吃早點,王喜送來信函,說江南來信了,「昨晚送到門房的,那時王妃已就寢,老奴就沒叨擾。」

  放下盛放信函的鏤花木匣,王喜躬身而退,說自己正閒著,去為王爺打掃書房,有事隨時吩咐。

  葉星辭立即打開木匣,拆去信函的封蠟。封套里包有兩封信,其中有娘的手書。內容簡單,不外乎叮囑他注意身體。沒提到家裡,也沒落款,應該是夏小滿怕他身份暴露,告訴娘別寫那些。

  幾滴熱淚,洇濕了稚拙的字體,和藏在字裡行間的遙遠牽掛。葉星辭眸光顫抖,反覆看了好幾遍,才去拆讀另一封信。

  是太子的信,但不是太子的筆跡,而是夏小滿代筆。

  這是一封尋常家書,以兄長對妹妹的口吻講述了皇后的近況等。末尾提到,建同府報給戶部的去年帳目中,寫明了駙馬一行協同剿賊期間的花銷。各項開支多達萬兩白銀,其中似有隱情,特此相告。

  「有這麼多?!」

  葉星辭疑惑的目光定在「萬兩白銀」,心微微一沉。花在哪了?就算直接拿銀子當零嘴,也吃不了這麼多,一定有貓膩!

  等楚翊回來……不,他心念一轉,猛然回想起昨日慶王臉上陰晦的笑意。他狂奔到西側的書齋,揮舞著書信,對正在細細擦拭格架的王喜道:「快,快派人去朝房找九爺!把這封家書給他,叫他看最後一節!」

  第165章 不測風雲

  王喜放下抹布,神情疑惑。但還是接過信,說這就安排人動身,讓桂嬤嬤的兒子永貴去。

  「快去,他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這樣,他心裡能有個準備!」葉星辭心急如焚,幾乎是把這位年近花甲的老太監推搡出門。

  他想了想,又劈手奪回信,「我去,我的馬快!」

  「王妃,還是安排別人吧——」

  葉星辭將王喜的勸阻拋在身後,胡亂裹了一條斗篷,狂奔到馬棚牽出雪球兒,來不及套鞍具便飛身而上。

  出了王府後門,他策馬朝宮城疾馳,鞭稍劃破料峭春寒,青絲如一匹黑緞飄揚在腦後。白馬四蹄如飛,清脆的蹄鐵聲愈發急促,連成一片,掠過晨曦漫灑的街巷。

  「閃開——」

  他避讓行人,一路飛馳到皇宮的和陽門,向守門太監和禁衛軍亮出寧王府的腰牌。他焦急地請求他們,將在六科廊的朝房候朝的九爺請出來,家裡出事了,十萬火急!

  「朝房空了,百官已經上朝了。你但凡早來一刻,都能見著九爺。」一個太監細聲細氣道,「可以留下口信,咱家去轉告在和德殿外侍候的,散朝之後馬上轉告九爺。」

  「不用了,沒必要了。」葉星辭牽著雪球兒,落寞地往回走。寒風掃過萬仞宮牆,刮在他這道渺小的身影上時,也毫不憐惜。

  他裹緊斗篷,懊喪地想,若自己先看太子的信,若自己少睡一會兒,或許能趕上。風波已避無可避,他能做的,只是給愛人多一會兒思考對策的時間。

  以楚翊的慧黠,一盞茶的思索,抵得過庸人渾渾噩噩的一天。而現在,他只能毫無防備地去接慶王揮出的刀。葉星辭想去這附近的馬棚找羅雨,但羅雨本事再大,也不能變成鳥兒飛進大殿去。

  「祝你好運,逸之哥哥。無論發生什麼,我們一起擔著就是了。」

  通往和陽門的街上,有很多早點攤。有些早起的朝臣來不及吃東西,會在路過時匆匆墊上幾口。葉星辭來到一處包子鋪坐下,叫了兩屜包子,兩屜燒麥。

  掠過葉星辭身邊的一束冷風,翻過高牆,從何德殿的門縫鑽進殿裡。在空曠的大殿兜了一圈,刺在玉立於首排的楚翊後頸。

  他忽而遍體生寒,脊背竄過一股不適感,像被毛蟲蜇了。

  他定了定神,繼續朗聲道:「剿除水賊和試行新政的過程,臣已分別在奏疏中闡明。今後,應與翠屏府保持溝通,根據實際情況不斷完善政策。而後推行至整個晟州,再加以完善。待推向全國時,就是一套完整可行的方案了。」

  「九叔辛苦。聽說你險被奸人所害,朕夙夜憂心。」永曆小皇帝高居御座,猶如一尊金雕玉砌的小巧人偶。他垂眸掃一眼手中的字條,按師傅的提點說道,「九叔赤心報國,憂國奉公,去歲的恩科也操持得穩妥。三月春闈,還請九叔與袁尚書費心,會同禮部主持會試,為國納賢。」

  袁鵬與禮部尚書紛紛應承,稱必定全力以赴。

  欽命為春闈主考,就是最大的讚許,這也在楚翊預料之中。去年恩科之後,禮部就被他牢牢握在手裡。吏部有袁鵬,戶部又有剛剛站穩腳跟的李青禾,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他餘光一瞥身側的四哥,對方表情淡漠,甚至掛著莫名的笑意。

  永曆稚嫩的童音再度響起:「戶部員外郎李青禾,奉欽命協助寧王試行新政。才能出眾,恪盡職守,特賞三年雙俸。誥贈其母為四品誥命夫人,誥封其妻為五品誥命夫人。」

  此等厚賞,令百官發出艷羨的咋舌聲。官職五品的李青禾從最末一排出列,跪地謝恩。

  楚翊遙遙回望,替他感到高興。他老母去世多年,四品誥命的頭銜用處不大,卻能為家裡增添榮光,墳塋也可按品級闊建。其妻更是能領取朝廷的供養,讓家裡更富裕。這個清貧半生的廉吏,終於也過上好日子了。

  戶部右侍郎老邁,今年致仕之後,這位子必定是李青禾的。

  「這次出門辦差,九叔還得了一把萬民傘,朕心甚慰。」永曆故作威嚴的聲音透著開心。

  「臣不敢居功自傲。臣頭上有一把萬民傘,而皇上卻是萬民的擎天之傘,遮風擋雨。」這樣漂亮的場面話,只要給楚翊一壺茶潤喉,他能說一天。這也是恆辰太子教他的重要一課:再正直的人,也愛聽好話。

  他又瞥一眼慶王,「臣請求禁衛軍向寧王府派一隊人馬,幾十人即可,晝夜輪替巡視四周。臣家裡僕役不多,恐遭奸人繼續加害。」

  「准奏,派一百人過去。」永曆點頭。

  「九弟,聽說你在翠屏府斬首了一個縣丞?」如同預料,慶王開始發難,「縣丞也是朝廷命官,又有舉人功名。即審即斬,未呈刑部、大理寺覆核,恐怕不妥。我理解你著急辦差的心情,但還是太魯莽急躁了。」

  楚翊謙和一笑,用早已備好的說辭反駁,卻沒看慶王,而是面朝御座:「啟奏陛下,此事的因果臣已在奏疏中闡明。這個人,非但阻撓新政,毆打欽差,還自稱慶王的奶表兄弟。臣請出王命旗牌將其斬殺,也是為了維護兄長的清譽。」

  慶王的那些責難,全都憋了回去,像喝了一口滾水般臉色發紅。

  但他並不沮喪,儒雅的面孔再度浮起陰險而古怪的笑:「什麼奶表兄弟,都是那人胡謅的。你為民除害是好事,今後別太操之過急就是了。」

  永曆又對照手中字條,與群臣溝通政務與政見,總結當下要務:春闈,春耕,以及春耕前易出現的饑荒,還有就是正在翠屏府試行的新政。

  他收起字條,掃視殿上百官,一臉童真地抒發己見:「朕想,若各地方官都能得萬民傘,那可真是玉宇澄清。但是,朕不會將這作為封賞官吏的一項標準,否則就要有人強逼治下百姓送傘了。到最後,又成了官場亂象。所以,朕剛才也沒因此封賞皇九叔。公道自在人心,這看不見的東西,就是對皇九叔最好的獎賞。」

  吳正英位列群臣之中,雙手斂在袍袖裡,欣然微笑。

  是臣子看君父,亦是老師看學生。去年新君繼位,他的鬍鬚還半白,現在幾乎全白了。那份精氣神,則注入了學生的骨血之中,伴其成長。

  楚翊心緒激盪,難以想像這番話會從十歲幼主口中說出。他曾以為恆辰太子是天下第一超群絕倫之人,此刻才發覺眼前的孩子也不可限量。

  「諸位愛卿,若無其他要事,便散朝吧。」

  「都察院左僉都御史,臣劉衡有本啟奏。」一道沉渾男聲,如驚雷般在楚翊身後炸響,令他後頸一麻,「臣要參寧親王,在南齊的建同府協商剿賊期間窮奢極侈,有辱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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