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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妙。

  楚翊渾身一冷,周遭震驚的吸氣聲驟遠,耳邊只有自己隆隆的心跳。須臾,一切才重歸真實清晰。他開始思索對策。敢公然發出攻訐,帳目必定真實存在,問題在於為什麼會存在?

  「這裡是詳細帳目。」

  太監接過劉衡的帳目和參楚翊的摺子,呈給永曆。小皇帝翻了翻,咬著嘴唇看一眼師傅,道:「退朝之後,朕會詳查。」

  「劉大人,你敢確保證據真實嗎?寧王是去辦正事的,怎麼可能窮奢極侈?他可是剛剛得了萬民傘的賢王。」慶王肅然開口,神情是藏不住的得意,與對方一唱一和。顯然早已商量好,要將此事拿在朝堂之上公開爭論,讓楚翊辱身敗名。

  楚翊思緒飛轉,脊背鑽出一層冷汗,深目半斂,優美的唇角緊繃如弦。一旦生變,他近期的努力將化為泡影,春闈主考的身份也保不住了。

  「回慶王爺的話,下官既公然參劾,便敢確保其真實性。這筆帳,在建同府所在的向州的巡撫衙門,乃至於南齊的戶部,都能查得到。」劉衡振振有詞。他三十幾歲,正值盛年,曾是瑞王的附庸,在兼地案的後續清算中全身而退,又轉投慶王。

  「那裡面都有什麼?」慶王繼續搭台,以便對方唱戲。

  永曆不知所措,沒有制止。楚翊面如古井,挺拔肅立。他不想聽這些東西,但他必須聽,然後當廷辯駁。他已經想通,這爛帳究竟是怎麼來的。

  只見劉衡又掏出一份相同的帳目,高聲念道:「這裡面,詳細記錄了招待駙馬爺及其舅舅,還有一行隨從的花銷。冬月二十三至臘月初一,單單是駙馬,即九王爺,每日就要進補一支百年老山參,並以參湯沐浴。午膳需有一盤清炒雞舌,每次要宰二百隻雞,才能做這樣一道菜。擦腳布必須是上好的白軟綢,用過便棄。每晚要召一班青樓美女作陪,夜夜不重樣——」

  「你說完了嗎?!」楚翊回過身,冷銳地斜睨對方,厲聲喝問。

  「後面還有很多,就念到這裡吧。」劉衡謙恭頷首。

  第166章 一場硬仗

  「臣有幾句話,想問問左僉都御史劉大人。」屈辱盛怒之下,楚翊依然冷靜,毫不越禮。

  得到皇上准許,他面向劉衡,坦然盯住對方的雙眼,詰問道:「這樣的爛帳,略做思考便能看出蹊蹺,你拿到手之後不做基本判斷,就在朝堂公然污衊本王,是何居心?」

  劉衡的視線閃躲了一下,旋即從容道:「下官身為御史,履行監察百官的職責。大昌任何官吏德行有虧,我都必須參他,不論權貴。下官與王爺並無私交,也不了解你的為人。無論帳面上多麼離譜,只要是真的,就必須秉公任直。」

  他顯然早有準備,周全對答。敢公然做慶王手裡的刀,又豈是等閒。

  楚翊冷笑,又問:「這爛帳,你如何得到?你以什麼身份,去和南齊接觸,並驗證真偽?」

  對方應答如流:「下官曾經的朋友在江南做生意,聽聞王爺奢靡無度,於是在信中告訴了我,我才派人取證。」

  「皇上,事實很清楚,這筆帳目的確存在。」楚翊不再理會此人,看向御座上的幼主,沉穩地為自己辯解,「不過,這是南齊貪官利用臣的造訪來平帳而已。歲末年終,他們的爛帳對不上,便藉機算在臣的頭上。若說有錯,臣只錯在高估了南齊的吏治,錯在向來不以惡意揣測他人。」

  他頓了一頓,看向披著「直臣」的皮,實則惡意毀謗自己的劉衡。吳正英也面無表情地瞥了那人一眼。

  「臣剛剛二十二歲,體格健朗,每日進補一根老山參?那又不是蘿蔔。實不相瞞,此次出訪江南,臣的妻子齊國公主亦便裝隨行,何來的每晚要召一班青樓美女?陛下少年英才,必能看出其中的蹊蹺。」

  「皇九叔說得有理。這些開銷入了帳,也不代表就是真的。具體如何,還待細查。」永曆小皇帝理智道,「李青禾,你跟去江南了嗎?你來說說。」

  群臣的視線轉向大殿後方,李青禾在一片矚目中直言:「回陛下,臣一抵達翠屏府便著手推行新政,並未與王爺同去,不知內情。但臣相信王爺的為人,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李青禾,你有什麼資格擔保?我看你是要趁機巴結攀附王爺,迫使王爺與你結為朋黨!」劉衡趁機攻訐,連「朋黨」這種能殺人的詞都搬出來了。

  李青禾曾任知縣,見慣了狡獪的市井狂徒,當即沉著對答:「皇上剛剛封賞我,你卻罵我,你在質疑皇上的慧眼?君子群而不黨,品行端正之人,是天然的朋友。若我真想巴結,我就會說自己也去了江南,根本沒見王爺享受。」

  「別吵了,本王來說一句吧。」慶王開口打圓場,笑容溫和如羊,目光陰冷若蛇,「劉御史,你的拳拳之心有目共睹,但說『朋黨』就有些言重了。李郎中提到『享受』,這個詞很貼切。就算寧王真的花銷巨大,也不能說是奢靡,而是短暫的享受。年輕人,一時沉湎酒色也很尋常。他是駙馬,是齊帝的貴婿,當地官員提供款待,他卻之不恭。」

  楚翊暗嘆四哥的歹毒。

  表面為他開脫,實則抓了一把爛泥朝他臉上抹。他心底潮起一股淒涼,手足兄弟,竟走到今天的地步。

  四哥年長,閱歷更深,早猜到江南的官吏可能會用他來平帳。然後,便靜靜等待,如同豺狼在蹲守獵物。派人拿到帳目,再磨成刀捅向自己。

  「這帳目究竟是否屬實,還待細查。」永曆說道,無意繼續爭論。

  「臣還要參寧王!」劉衡宛如吃了壯陽藥,鬥志昂然屹立於百官之間,要為擁戴之人做那柄最鋒利的刀,以博日後飛黃騰達,「據臣所知,九爺一直在照料知空的家眷。知空兼併土地觸犯國法,受懲戒以儆效尤,九爺倒幫罪人養孩子!」

  知空,便是瑞王皈依佛門後的法號。此語一出,吳正英厭惡地掃了劉衡一眼,又不動聲色地看向慶王。

  楚翊舒了口氣,俊逸的面龐一派坦蕩,語調悲戚:「這點,我不會否認。廢黜懲治知空的聖旨里,並未禁止旁人接濟他的親眷。」

  果然,慶王藉此刁難。不過,這或許是引火燒身。

  「劉衡!」出乎所有人意料,十歲的皇帝小手猛一拍桌案,脆生生的嗓音溢滿憤怒,「他們都是朕的堂兄弟姐妹,是朕授意寧王關照他們,你是不是也要參朕一本?!朕不想背上坐視血親凍餓而死的罵名,不行嗎?!

  方才,九叔說朕是萬民頭上的傘,若朕連這點容人的氣量都沒有,又如何包容天下萬民!朕只是年紀小,而非心胸狹小!在你眼裡,寧王是錯的,也就意味著,你認為朕想看知空的親眷受苦,認為朕是冷情冷血之君!杖責二十,退朝!」

  群臣惶恐跪送,山呼「萬歲」。

  楚翊內心動容,沒想到皇上會說出「是朕授意寧王關照他們」來為自己平事。

  劉衡有點發懵,看向慶王,像受了委屈的狗在看主人。後者眉梢一挑,嘆了口氣。永曆的貼身太監碎步至群臣之間,笑眯眯地做個「請」的手勢:「劉大人,跟奴婢走吧,去受廷杖。您是讀書人,掌刑的手下都有分寸,不耽誤下次朝會。」

  「不過,可能會耽誤你繼續毀謗本王。」楚翊高亢而冷漠地調侃,「畢竟屁股爛了,就沒法開口說話了。」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既然此人悍然與自己為敵,那就沒必要留面子。

  他冷眼覷著神色有些懊惱的慶王。

  四哥嚴重低估了皇上的睿智和仁慈,自作聰明地以為小孩子喜惡分明:九叔幫助謀害我爹的人,就是跟我作對。

  楚翊步出和德殿,感到如芒在背。

  朝中有相當一部分人相信,那些爛帳是真的。喜歡更「生動」的故事,是人之本性。堅忍如他,也還是因為這些獵奇的凝視而羞恥難過。它們粘在他身後,像惱人的虱子。

  刀架在脖子上,方知自己也是肉做的,也有脆弱的時候。

  楚翊多希望,此刻小五陪在他身邊。那小子像一朵芬芳的花,能用樂觀薰染身邊的每個人。

  在皇上面前,他暫且過關了。然而,還有更險惡的坎坷正朝他亮出獠牙。他清楚四哥下一步的動向,卻無法阻止。還是太年輕了,完全沒料到自己會成為那胖知府平帳的工具。

  一朝行差踏錯,或終生困於歧途。

  楚翊閉目調整心態,想去朝房吃點東西,再去光啟殿理政。這時,一個在和德殿外當值的太監匆匆而來,低聲道:「九爺,您府里出事了!報信的沒具體說,只說出事了。」

  他心裡一驚,難道是王妃出了事?在別人面前現出原形,露出牛牛了?這倒好解決,別是遇見刺客就好。

  楚翊匆匆走向和陽門附近的一道小門。這一過程中,已有人通知在附近歇腳的羅雨和車夫,二人套好車候在宮門外的夾道。

  「快,加幾鞭子,家裡好像出事了。」坐進車駕,他急切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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