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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平庸,這是夏小滿在內心深處對聖上的批語。

  他不算昏聵暴虐,也會識人用人,提拔了諸多賢臣良將。他拎的清是非,誰敢挑撥他與葉大將軍的君臣情誼,會被當廷杖斃。可他也拎不清輕重,明知小舅子俞仁文貪財好色不學無術,卻還是為討俞氏歡心而提拔其為知府,禍害了一方黎庶。

  他一生順遂,在東宮時,也從未面臨過尹北望這樣的壓力。也曾親臨疆場,躍馬揚鞭,結果被殺戮和血腥嚇得大病一場。病好後,就看透人生了似的,安於現狀,與一班道士廝混。西北戰端初開時,他嚇得吃不下飯,連發十道聖諭,叫葉大將軍保持克制。

  只有一條路,能讓齊國真正強大。那就是,他主動讓位於太子,去做個無憂無慮的太上皇。但夏小滿只敢想想,而且是在被窩裡想。

  「還好,瑞王出事時,月芙還沒跟他成親,不然可怎麼辦啊。」皇后柔聲道。他們一直在聊公主,這是唯一的共同話題。

  「怎麼辦?接著改嫁,大不了回娘家。朕的寶貝女兒,還能受他牽連不成?」齊帝煞有介事地壓低聲音,「朕身邊的明鏡道長說,是老楚家祖墳的風水出了岔子,他們兄弟才接二連三出事。那根本就不是龍脈,真正的龍脈分明在大齊。」

  夏小滿看見太子無奈地扯扯嘴角。

  聊了一會兒,齊帝看向尹北望,決定道:「派你二叔去,代表娘家人。讓皓王也去,總得有個兄長撐腰。」

  夏小滿驚了一下。會派二爺順王去,在他們預料之中,因為這是聖上唯一的親兄弟。順王天生斜視,眼神不好,又極少與公主碰面,可輕易矇混過關。

  可皓王不同。皓王出入後宮頻繁,公主出嫁前常與其會面遊玩。一旦被皓王發現,公主是由葉星辭冒名頂替,將會成為他攻訐太子的利器。屆時龍顏震怒,甚至於東宮易主。

  尹北望處變不驚,不慌不忙道:「好。」

  飯還沒吃完,俞氏的心腹宮女來了,說貴妃娘娘請陛下去品嘗她親手做的糕點。

  齊帝看一眼自己的髮妻,遺憾道:「明天再嘗,朕今晚就在皇后這歇下了。」說完,他卻期待地注視著皇后,等待她發揮賢惠的婦德。果然,她溫柔一笑,善解人意道:「還是去吧。正好,我也累了,想早點歇著。」

  齊帝甚至沒象徵地推託一下,立即起駕,去找俞氏。

  皇后將他送出宮門,痴望著那架鎏金抬輿,直到它被夜色吞沒,仍不願離去。

  夏小滿正為她感到難過,忽聽她點到了自己:「小滿啊,你氣色不好,是不是氣血虧虛?本宮剛好配了補氣血的丸藥,好多呢,你帶走點。」

  他心口顫動,跪地謝恩。太子都沒留意到他氣色差,皇后卻一眼就看出來了。

  等回到東宮,太子才表現出煩躁,立即部署:「小滿,你辛苦點,去順都跑一趟,把這些情況告訴葉小將軍。順便,再跟他要一樣東西。」

  第105章 囍 囍 囍 囍

  隔日,夏小滿啟程了。

  他想,自己氣血虧虛,大概與近期的兩地奔波有關。每次暈船,他都一整天吃不下東西。

  一路跋涉,越往北,秋意越濃。半路,還遇見了北昌宗正寺的一隊人馬。高擎皇家儀仗,喜氣洋洋,渡江前往大齊送聘書和聘禮。

  夏小滿勒馬靠邊,為他們讓路。領隊官員笑著朝他拱拱手,不問自答:「九王爺要迎娶公主了!」

  夏小滿嘴上道喜,暗自調侃:你們九王爺要遭遇重挫了。

  永固園亦是秋色斑斕。

  片片楓葉猶如簇簇烈焰,燃在枝頭隨風跳動。從淺紅到深紅,有的像手掌,有的像精緻小扇。夏小滿罕見地駐足,定定欣賞。原來,老天也有公平的一面,無論尊貴還是低微,每個人看到的美景都相同。

  這天是重陽。葉星辭隨寧王到靈泉寺登高秋遊,尚未歸來。他的屬下和侍婢們都做了新衣服,說是寧王府送來的料子。

  夏小滿便坐著等,跟自己的松鼠閒聊。

  日落時,葉星辭終於回來了。他一陣風似的刮進樓閣,用清澈爽朗的聲音告訴夥伴們,他在山腳吃了三碗滷肉面,太好吃了。寧王不行,只能吃兩碗。他們還賽馬,寧王不行,跑不過他。

  有人告訴他夏公公來了,他才斂起快活的神態,噔噔跑上樓。夏小滿抬眼看去,少年一身淡紅襖裙,發間點綴幾顆鮮紅的茱萸,一猜就是寧王為他佩戴的。

  夏小滿放下松鼠,朝桌上的包袱一瞥:「葉府李姨娘做的冬衣,是男裝。還有她的信函。」

  葉星辭驚喜地撲過來,先讀信,又取出兩件棉袍和一條貂裘斗篷。當場寬衣解帶,試穿起來。夏小滿怔怔看著,想起在自己幼年時就病逝的娘親。當時要是有錢用好藥,或許能挺過來。

  「葉小將軍,你的婚事,籌備得如何?」夏小滿憂心道,「男女之間那些事,你懂嗎?」

  對鏡試衣的葉星辭無所謂地笑笑:「我都想好了,怎麼暫時矇混過去。不就是落紅麼,慶王世子陷于美人計被關在宗正寺時講過,我一直記著呢,割破手指就好。反正,肯定比你懂就是了。」

  見夏小滿瞬間露出受傷的表情,葉星辭慌忙道歉:「對不起,我絕非取笑你的意思,只是想顯得自己博學。」

  二人秉燭談至深夜,互通有無。

  葉星辭說孫家沉冤得雪,也收回了田產,那母女倆回鄉了。夏小滿則反覆叮囑,萬萬不可被皓王發現公主逃婚一事,務必找藉口迴避碰面。他問起瑞王是否真的殺了昌世宗,少年懵懂搖頭:「不知道啊,我也只是聽說,寧王說沒這回事。」

  忽然,少年輕描淡寫道出一則驚人消息:「對了,寧王早就知道我不是公主。」夏小滿愕然,聽對方繼續道:「他以為我是個宮女呢!哈哈,這裡面有段陰差陽錯的往事……」

  確定寧王沒有追責的意思,夏小滿先是鬆了口氣,緊跟著胸腔酸澀,泛起艷羨。

  原來,奴婢也可以得到貴人的真心,這顛覆了夏小滿的觀念。他以為宮女太監只配伺候主子,最多當個暖床的。葉星辭沒說寧王有多喜歡他,但那種包容和體貼溢於言表。從他們的點滴相處可見,寧王從不把他當「宮女」看,而是一個值得寵愛的「人」。

  作為將門公子,有太子來呵護。作為宮女小五,有寧王來疼惜。這個少年,為何如此好運?

  「太子說,想要你身上的一樣東西。」臨別之際,夏小滿說道,「一縷頭髮。」

  葉星辭痛快地點頭。他手持銀槍,散開發髻,用槍尖割下一縷青絲。以絲線束好,包入手帕。

  夏小滿鄭重接過,當夜便踏上回程。星夜兼程,六天後抵達江邊。

  沅江煙波浩渺,白浪劈開倒映的秋日碧空。他從船艙的窗子探出頭,盯著船舷的白色浮沫,感到疲憊不堪,而且又暈船了。

  之後,他做了一件大膽的事。

  他取出那一縷被手帕包裹的青絲,拈在指間,手臂探出船艙。像在配合他的心境,江風陡然猛烈。他鬆了手,看髮絲倏忽散開,轉瞬飄散。

  隨著浮沉不定的江浪,他幽幽一笑,解開發冠。用小刀割下一縷自己的頭髮,包入手帕。

  **

  最近,順都城最得意的男人,有四個。

  恩科殿試一甲三名,以及將迎娶王妃的寧王。民間管洞房花燭叫「小登科」,是與金榜題名並列的大喜。

  楚翊辦了很多白喜事,自己終於辦了回紅喜事。他將雙方生辰八字送去太廟合婚時,發現不算般配。不過,八字是真公主的,他才不管合不合。他還叫精打細算的管家打開庫房,取出布料,給闔府上下每人做了兩身新衣。

  十月初八,宜嫁娶。

  寅時正刻,夜色未盡,全城人還沉在夢鄉,祥寧街已甦醒躁動。整條街披紅結彩,家家戶戶紅燈高挑,喜字貼遍。寧王府的楠木匾額紅綢垂繞,被人摸得發黑的一對石獅,也洗了澡、戴著花。

  附近幾間酒樓兩天前就歇業了,合力籌辦宴席。

  頭一天吊好的高湯鮮香透亮,光老母雞就用了幾百隻。廚子們也都起了,磨刀霍霍,為食材改刀,耗火候的牛羊肉早早下鍋。五肥五瘦的豬前腿肉,切條切臊子,團成大獅子頭,小火慢燉。晨迎昏行,待王爺迎親回府,黃昏禮畢,剛好出鍋。

  霞光如絲,刺透輕紗般的晨靄。

  楚翊在太廟告祖時,葉星辭正端坐繡榻,整個人從裡到外都緊繃繃。

  心裡緊繃繃,穿著新鞋的雙腳緊繃繃,戴著金項圈的脖頸緊繃繃,帶妝的臉緊繃繃。髮髻高挽,簪滿金飾又佩戴金絲點翠鳳冠的腦袋也緊繃繃,一個變兩個大。

  「原來,成親是這麼累的事,我的頭好沉哦。」他動了動頭,往邊上一歪,腦袋瞬間失去平衡,脖子嘎嘣一聲差點斷了,「啊,我的頭要掉了!」

  子苓慌忙幫他扶正腦袋。她定定地看著他,神色似乎有點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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