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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慶王,依舊在上躥下跳地痛斥瑞王,像穿著衣服的猴子在跳大神。葉星辭沒想到,貌似儒雅隨和,頗有才情的人,也有猙獰癲狂的一面。

  權欲,可真像春藥。

  眼下的場面,不像是在揭露瑞王的罪行,倒像是慶王在逼宮。他的興奮和瘋狂,顯然已經給痛哭的小皇帝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我三叔殺了我爹,我四叔興高采烈。

  而那一句「速去通報禁衛軍許統領」,更泄露出至關重要的信息:他與許統領私交匪淺。掌控皇宮安危的人,成為某個王爺的擁躉,足以令小皇帝寢不安席。

  「許統領是慶王的人。」葉星辭回頭,輕聲說出自己的觀察。

  「我也是才知道。」楚翊眉心微蹙,「你坐著,我去皇上身邊看看。」

  他快步來到永曆和皇太后身邊。小皇帝找到主心骨似的,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稚嫩的面孔掛滿鼻涕眼淚:「九叔,眼下可怎麼辦啊!」柔弱的皇太后也向他投來求助的目光。

  「臣會一直陪在皇上身邊,風波很快就會平息。」楚翊看向一旁驚慌失措的太監,「去,將皇上的侍衛全都叫到樓上來。你迅速出宮,到吳大人府上,將他請來天一閣,越快越好。有人攔你,就說是奉皇上口諭。」

  「老九,你他娘的裝什麼好人!全都是你謀劃的!」跪在不遠處的瑞王猛地欺近,揪住楚翊的衣領,目眥欲裂。只是,他的眼裡,怕比恨多。

  「我謀劃了什麼,你的罪孽嗎?」楚翊斜睨著兄長,輕輕冷笑,「我哪知道,那小鳥竟是你弒君的兇器。肚裡蹺蹊,神道先知。你當初狠心對二哥下殺手時,就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瑞王發出野獸般的嘶嚎,正要揮拳,被御前侍衛們按住了。他不再動作,萎頓在兩眼發直的老太后身邊。

  「喵嗚——」

  這時,一隻驚恐的小白貓被捉上樓。慶王一手捏著白貓的後頸皮,一手捉住蛛鵑,當著永曆的面,用尖銳的鳥喙戳破白貓前胸。

  永曆緊緊擠著雙眼,縮進楚翊的臂彎。

  鮮血湧出,染紅純白皮毛。白貓騰起後腿凌空一蹬,從慶王手中脫出。它竄到角落舔舐傷口,旋即開始翻滾,柔軟的軀體扭曲如蟲,尖厲地嘶叫。

  須臾,一動不動。

  「天啊,真的有毒!」眾人全都驚叫著擠進角落,遠離貓屍和鳥籠。葉星辭氣定神閒,仍端坐桌旁。

  貓叫驚回了太皇太后游離的神智,老太太猛地抽了口氣,坐直身體。

  「大家看,這鳥嘴果真是淬過毒的!」慶王不知蛛鵑本身就有劇毒,以為是淬毒。他將鳥關入籠中,又提著死貓的尾巴,在兩排圓桌之間興奮踱步,「先皇晏駕之日,被這隻鳥掏過耳朵,還逗玩許久!微量的毒劑,通過耳道滲入,之後在壽宴上發作!」

  他腳步一頓,逼視瑞王:「老三,你還有什麼狡辯的?你,謀害了先皇!」

  瑞王死死合起雙眼,汗如雨下。太皇太后望著他,目光空洞絕望,淚水蜿蜒而落,將皺紋填成溪流。

  第102章 我要嫁他

  「前些天,御花園一個亭子倒了,露出一具蜥蜴的骸骨。」慶王還嫌情勢不夠緊迫,進一步將瑞王逼入絕境,「我聽說這事,覺得蹊蹺。年初負責翻修御花園的是你,蜥蜴似龍,你是不是還魘鎮先皇?說!」

  瑞王如同大夢初醒,哆嗦一下睜開眼。接連的變故令他失神,思路瘀堵,張口結舌,幾乎默認了對方的逼問。

  「四爺,這怪力亂神之事可不能亂講。」在楚翊開口前,葉星辭搶先一步霍然起身,「我也在宮裡住過一陣,曾親眼看見一條大蜥蜴鑽到亭子下。我的話,還算可信吧?」他謹記楚翊的話,此事關乎數百工匠的性命。就算真是魘鎮,也得說成假的。

  「那是自然。」慶王悻悻地扯出一絲笑,沒再繼續逼問,免去一場血雨腥風。他面向小皇帝,鬥雞般昂揚癲狂的姿態終於收斂,「瑞王弒逆,喪盡天良,罪惡滔天,請陛下聖裁。」

  「真是你做的嗎?三叔。」永曆怯怯地問。

  瑞王認命了,沉沉點頭。他那兩條軟得跪不起來的腿,和硬得說不出話的舌頭,就是最佳的旁證。

  一片死寂中,眾人矚目下,他終於艱澀地扯動喉嚨:「我……是被我府上,一個叫郭繼的門客蠱惑。他在不久前自縊了,應該也是在害怕。當時他說,一旦事成,我就是十拿九穩的攝政王,甚至可以……」他無力地窺一眼縮在楚翊懷裡的小皇帝,吞回餘下的話。

  頓了一頓,瑞王抬起臉,吐字也流暢起來:「我以為,這鳥已經不在了。我買通伺候鳥的太監,讓他私下將鳥放生。顯然,他沒捨得動手……恆辰太子還在時,我是想也不敢想的!他英年早逝,二哥讓我從政,我嘗到大權在握的滋味,這才糊塗了。一切都是我和郭繼謀劃,我的兒女姬妾均不知情!先皇晏駕後,我晝夜悔恨,但大錯鑄成,無可挽回。」

  親耳聽見兄長承認弒君,楚翊痛苦地別過頭,兩行清淚滑落。他懷中的小皇帝陷入呆滯,不時打嗝般抽噎。慶王則居高臨下地瞟著瑞王,嘴角輕輕抽搐,表情堪稱快活。全場,似乎只有他一人真的在歡度中秋。

  「啊——」太皇太后爆發出長長的哀鳴,像失去幼崽的母狼。她撲到兒子跟前,發瘋地廝打抓撓,「那可是你親哥啊!你們兩個,都在我肚子裡待過,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蒼天啊,蒼天啊……」

  瑞王抱住肝腸寸斷的母親,溺愛了他半輩子的母親。無論他如何跋扈,她都能兜底、原諒,可現在不能了。他高大的身體縮成一團,泣不成聲。似乎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後悔了。

  忽然,太皇太后掙脫兒子,跪行至永曆面前,瘋狂叩頭:「皇帝,奶奶求你了,饒你三叔一命吧!奶奶求你了!」

  額頭砸在石板地的砰砰聲,令永曆清醒了一點。迷茫,心碎,憤恨。很難想像,這些複雜的情緒會同時浮現在一個九歲孩子的臉上。他紅著眼,喃喃道:「朕……朕不知道,早朝再議。或者,三叔,你自我了斷吧。」

  「萬萬不可!」老太太兀自頓首,血肉與地板相撞聲令人心驚肉跳。她七十多了,好像要把餘生的力氣一次用光。髮飾脫落,白髮披散,血糊在額頭皺紋,又隨著叩頭在地面飛濺出點點猩紅。

  「奶奶求你了!」她嘶啞地哭道,「我送走了你大哥,你父親,再也經不起白髮人送黑髮人了!饒你三叔一命吧,奶奶就剩這麼一個兒子了……」

  她又在逼皇上當場決斷。如此,方能得出最利於兒子的結果。再有利,也不過是保住性命罷了。

  「祖母快起,身體要緊!」永曆慌忙攙扶。他力氣小,多虧楚翊將太皇太后架起。見老太太滿頭的血,慶王的臉上終於露出不忍,也過去挽她的手,被她厭惡地甩開了。

  太醫趕來了,就地診脈包紮。一起來的,還有吳正英。

  楚翊沒想到會這麼快。看來,吳正英正在翰林院值守,好讓其他官員都回家團圓。永曆跑過去抱住師傅,痛哭流涕。從他的幾句含糊講述中,人情練達的吳正英瞬間知曉一切,一向嚴肅的面孔老淚縱橫。

  不過,很快鎮定如常。

  他瞥一眼楚翊,向永曆提議:「陛下,九王爺協管宗正寺和皇族事務,就由他來決斷吧。從他的角度出發,一定能做出最公允的處置。」

  永曆含淚點頭,下了旨意:「著令寧王全權處置。」

  太皇太后猛然起身,拖著額頭尚未包紮好的白色裹布,定定地盯著楚翊,眼中刻滿哀求。瑞王的親眷跪地抽泣,等待判決。

  楚翊懂吳正英的想法。他並非向著自己,而是不想讓年僅九歲的天子,從此在心裡背上懲治親叔叔的包袱,這會壓垮一個孩子。又不能交給與瑞王交惡的慶王來決斷,出於平衡,自己是唯一的人選。

  「三哥,你出家吧。」楚翊悲哀地開口,為兄長指明一條生路,「然後,去為先皇守陵。」

  瑞王精神一振,立即抓住救命稻草:「我願出家,餘生居住崇陵,為先皇守陵。」

  楚翊壓抑著心痛,平靜道:「請吳大人即刻擬旨:瑞親王楚竑,暗中勾連外官兼併土地,觸犯王法。責令削去爵位,革退宗籍,貶為庶人。抄沒家產,充入國庫,即行正法。其家人,搬出王府,自謀生路。」

  太監找來筆墨,吳正英當即執筆擬旨。太皇太后認可了楚翊的處理,合起雙眼,蒼涼地嘆息。

  慶王也很滿意,他並不想讓瑞王死,只想他跌入谷底不能翻身。不過,還是追問:「弒逆之事,為何不提?」

  楚翊沒有看他,而是面向永曆,回答這個問題:「臣以為,弒逆之事,就讓它爛在這一夜吧。將來,無論野史如何評議,正史中還是該保全大昌皇家的體面。」

  「臣附議。」吳正英悲痛道。

  永曆喃喃道:「就這樣吧。」他悲切地掃一眼瑞王,音色依舊稚嫩,卻童真不再,「朕再也不想看見你了,三叔。這也是,朕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今夜的事,就爛在天一閣里,任何人都不許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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