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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才朝夕相處幾天,就嫌我煩了?」葉星辭冷哼一聲,猛然甩開手,直接把心上人甩個趔趄。楚翊站穩了,慌忙去哄,說不是嫌煩,而是自己靦腆。

  樹蔭下,有個正在歇腳的漢子,身旁擺著裝茶水的陶罐。楚翊走過去朝他討水喝,漢子爽快地將陶罐遞來,道:「我看你是個公子哥吧?這是加了鹽的碎末茶,喝不慣別賴我,不然我可罵你。」

  楚翊抱起陶罐痛飲,用衣袖擦擦嘴,夸這茶解渴。葉星辭好奇道:「為何要加鹽,是跟前人學的?前朝的人,喜歡往茶里加鹽、花草、香料這些。」

  楚翊解釋:「出汗多,喝點鹹的,幹活有勁兒。」漢子跟著點頭,說沒想到富家公子還懂這些。

  葉星辭瞄著楚翊,心想:我喜歡的人可真有趣,可陽春白雪,亦可下里巴人。

  前兩天在楊知府那品茶,楚翊頗為風雅,談起泡茶的水以清、活、甘、冽、輕為佳。所以,天泉最好,因為天上的水最輕。

  還說「秋水白而冽,梅水白而甘」,甘會稍奪茶味,但冽能成全茶味。夏天的暴雨就不宜沖茶,那是天地的怒氣,喝了傷脾胃。

  他還教給楊知府一招:將水用竹筧過濾,更能泡出茶之甘甜。

  又說喝茶貴在心境,貴在隱逸,要講究環境,「或會於泉石之間,或處於松竹之下,或對皓月清風,或坐明窗靜煽。」

  這樣博聞風雅的人,此刻卻毫不在意地用陶罐喝井水泡的碎末茶。葉星辭想,太子爺也風雅,但絕不會去喝這樣的茶,去用一個莊稼漢用過的陶罐。

  「尹兄弟,我送你個禮物。和你一樣好看,不過轉瞬即逝,看好了。」楚翊含了一大口茶水,走出樹蔭,迎著陽光,噗——噴出一片水霧。

  陽光穿透瀰漫的水霧,一道淡淡的彩虹乍現,又隨風而散。楚翊舔著嘴角的水,笑得像剛含了一塊糖的調皮孩子。葉星辭也開懷大笑,奪過水罐,含了一口,噗地噴出。

  「噗——快看!」

  「噗——又出現彩虹了!」

  片刻,漢子的茶水被耗盡。離開時,他們留下了一兩銀子。那漢子說,還是你們城裡人會玩。

  二人在郊外按轡徐行,看見涼粉攤子,葉星辭食指大動,拴好馬叫了兩大碗。

  綠豆粉晶瑩透亮,紅油炸得極香,灑一點芫荽、香蔥碎、白芝麻,拌一拌嗦進嘴裡,香辣爽滑。

  葉星辭呼嚕呼嚕地吃著,鼻尖冒汗,嘴唇像搽了胭脂,襯得肌膚瓷白。天真爛漫的少年,像凝在花瓣上的一滴晨露。

  楚翊柔柔地注視著他,猶如在看一株奇花。待他吃完一碗,就把自己的推過去,閒聊道:「我三哥四十來歲的人了,還敢為非作歹,也不奇怪。老太太疼愛他,我二哥又極孝順。三哥年輕時,比現在跋扈得多。可無論他多狂,只要老太太一掉眼淚,二哥就不追究了。他手裡握著內廷採買這樣的肥差,還不知足。」

  「恕我直言,這叫慈母多敗兒。」葉星辭忙裡抽閒,含糊地回了一句,繼續埋頭嗦粉。

  楚翊怔怔地出神,想了會兒瑞王的事,隨後道:「我給你講個笑話吧。有個小販,第一次擺攤賣涼粉,一碗賣五文錢。才賣出一碗,客人覺得難吃,就把攤子給砸了,還把他打了。二人鬧到縣太爺那,縣太爺判客人賠他一兩銀子。小販找到生財之道,每次遇到看似脾氣暴躁的客人,就故意把涼粉做得難吃,引人揍他,然後賺賠償。」

  葉星辭像鵝似的仰頭大笑。

  「這是個真事,我和恆辰太子親眼所見。」楚翊眼中閃過濃濃的眷念,指尖摳著粗木條桌,「那時我才十四五,迷上了面雕,也就是捏麵人兒。捏得很大的那種,還用麵團染色造景,每天都浪費許多。恆辰太子跟我說:九叔,我帶你出城玩。然後,他就帶我到城外干農活,收麥子。只一天,我就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他沒指責我一個字,可那之後,我就不玩面雕了。」

  他笑了笑,隨之垂眸,掩去眸中的淚光。玲瓏的喉結反覆滑動,壓下哽咽。

  「你不是說,你們並不親近嗎?」葉星辭認真道,「怎麼一起收麥子,後來還一起巡邊?他還教你唱歌來著:誰家酒里多摻水,哪個偷了我家牛……」

  "原來,我說過的話你也都記得!」楚翊很驚喜,一時有點坐立不安,小動作多了起來,抽出摺扇開開合合,「告訴你也無妨,你別跟別人說。其實,我們是最好的朋友。雖然他叫我九叔,但我以他為楷模,我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他是哪樣的人?」

  「他赤誠,磊落。從諫如流,潔身自愛。」楚翊斜望碧空,陷入回憶,「那雙手,能提筆,能侍花,能挽弓,能馴馬。他很可愛,料理國事時雷霆萬鈞,轉過頭又細心地給東宮的野貓搭窩。他認定值得的事,哪怕吃虧也去做。他是暗夜裡的一簇火,刺破濃霧的一束光,永恆的星辰。可他也是凡人,會死在無名小卒的冷箭下。接到他的死訊時,我呆坐在椅子上,眨眼間天色就黑了,我一直想不起那天是怎麼過的。」

  楚翊飛速在雙眼抹了一把,悽然扯扯嘴角。葉星辭內心觸動,放下筷子,無言地握了握他搭在桌面的手,然後繼續吃粉。

  在城外逛到傍晚,二人回到客棧,謀劃如何潛入縣衙,將原始筆供歸入案卷。

  羅雨說這個不難,溜門撬鎖他在行,彎鉤在手中,感覺在心中。他可以輕鬆潛入存放公文卷宗的地方,問題是,他識字不多,可能會放錯了。

  葉星辭和於章遠便與之同行。

  子時左右,夜色正濃,三道迅捷的黑影翻入縣衙東牆。秋夜靜謐,遠遠傳來敲更聲,混著稀疏的蟲鳴。

  落地點周圍的房屋和一般的不同,除了門洞,沒有窗戶。僅在牆角和檐下設幾個透氣孔,並裝有擋鼠雀的柵欄。葉星辭悄聲說出自己的推斷:「這是糧倉。」

  他們繞過睡著的看守,翻出糧倉所在的院落,潛行匿蹤,躲過巡夜人。緊接著,又看到一處燈火通明,多人把守的庫房,牆厚門重。

  「這應該是縣庫,放錢的。」葉星辭冷靜判斷。

  「線褲?」羅雨困惑地自言自語,「錢應該放荷包里才對。」

  存放公文卷宗的架閣庫,就在簿廳不遠處的廂房。門上懸著一把銅鎖,和「提防火燭」的木牌,無人值守。羅雨掏出縫衣針彎成的小鉤子,神情冷漠幹練,三兩下捅開鎖。進門後,卻傻了眼——裡面只有一堆雜物,飄著潮濕的霉味。

  第89章 喂,人家在洗澡呢!

  「怎麼回事……」葉星辭鼻翼翕動,旋即懊喪地連拍大腿,「他奶奶的,這間房漏雨,所以案卷都搬走了!」

  「縣衙雖不大,可不算後宅,也有幾十間房屋,一點點找過去風險太大了。」於章遠有些焦急,隨手搭住葉星辭的肩膀。卻被羅雨一把推開,冷聲警告:「別跟公主勾肩搭背。我家王爺可以,你不可以。再讓我看到一次,就不客氣了。」

  「我與公主自小相熟,玩慣了,方才是我失禮。」於章遠抱起肩膀,反嗆道:「不過,為什麼王爺他可以碰公主?」

  「因為我在向著他說話。」

  於章遠張了張嘴,無言以對。默默翻個白眼,站遠了些。

  葉星辭咬唇思忖片刻,忽然將手伸在半空,探測風向:「東南風。走,我們去東南角放一把火!」

  縣衙東南角,是一處精妙的樓閣。二層三重檐,歇山頂,似乎是宴飲待客之所。葉星辭確定了裡頭沒人,掏出火摺子吹亮,引燃所有窗紙。很快,窗欞也跟著燒起來。

  昨天下過雨,窗紙發潮。火雖不大,煙卻不小。濃煙借著東南風,從角落擴散至整個縣衙。

  「哪來這麼大的煙?天啊,走水啦——走水啦——」巡夜打更的瘋狂鳴鑼,四處奔走。

  刺耳的鑼聲連成一片,如丟入平湖的巨石,在夜色中炸開。很快,各處上夜的、宿在公廨房的衙役胥吏都跑來救火,後宅也湧出一眾家丁丫鬟,整座縣衙亂泱泱的。

  三人混入人群,葉星辭略作觀察,瞄見一個慌亂的年輕人,像書辦筆吏一類的。他拉住對方,焦急道:「搞不好,不止一個地方起火呢!咱們快去架閣庫看看,那裡頭全是卷宗,燒起來可了不得!」

  「沒錯,得去看一眼!」對方顧不上去看他們是誰,提著水桶朝東跑,充當了引路人。這人穿過夾道,趕到東路的一處院落,仔細檢查了西廂房,道:「沒事,沒看到明火,也沒冒煙。」

  「那就好,我們快去東南角救火吧!晚了整個樓都燒起來了,快跑!」葉星辭率先跑開,故意踉蹌一下。待那提桶的年輕人超過自己之後,就退了回來。

  他四下環顧,闃無人聲。這裡本就僻靜,所有人都忙著在東南角救火,一時不會來這巡查。他急切道:「羅護衛,快開鎖!」

  「好一招引蛇出洞,兵書沒白看。」於章遠讚嘆。

  羅雨飛速撬開門鎖,留在門口放風。葉星辭和於章遠溜進真正的架閣庫,吹燃火摺子,穿梭於鱗次櫛比的木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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