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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似乎更大了。

  過了重雲關的峽口,在曾是戰場的曠野北行一個時辰,就到了邊境重鎮流岩。北昌迎親的隊伍,會在城外迎接。

  葉星辭撩起窗簾,朝外瞟了一眼,已經隱約看得見對方的儀仗了。他心口陣陣發緊,既緊張,也憤恨。

  一年前,這裡還屬於大齊,與東北方向的小城奇林呈掎角之勢,進可攻取昌國國門展崇關,退可拱衛重雲關。

  戰事正酣之際,太子替萬歲赴前線勞軍,熱血上頭,領一支輕騎試圖從側面打配合。卻被敵軍圍堵,困在奇林。為了儲君的安危,父親不得已從流岩調重兵解圍,結果流岩失守。

  調去的兵馬,輕易便解圍救回太子,卻在回防流岩途中遭遇伏擊,幾乎全軍覆沒。四哥捨命護衛太子,差點丟了一條胳膊。那之後,剛解圍的小城奇林也很快淪陷。

  這一場大敗,使得齊國被逼退一大步,只能苦守重雲。像被砍斷了一隻手,而敵人卻探出了一隻手,就擱在你屁股旁邊,叫你坐臥不寧。

  葉星辭最遺憾的,就是貪嘴吃魚膾染上痢疾,沒能和太子同赴前線。他甚至常常幻想推演,若自己不那麼嘴饞,手持長槍跟隨太子作戰,局勢會不會有所不同……貪吃害人啊。

  近了,流岩城已經很近了。

  閘樓前招展的旌旗,和長戈儀刀反射的光芒清晰奪目,鼓樂聲聲入耳。六丈寬的護城河波光瀲灩,吊橋已落,橋上鋪了紅氈,直通閘樓門洞。

  醒目妍麗的紅,讓葉星辭心裡咯噔一下。

  「我真的在替公主出嫁。」他恍惚了一瞬,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來清醒,問子苓:「迎親的是誰?」

  「聽說是昌帝一母同胞的弟弟,瑞親王。」

  雲苓飛快朝外望一眼,隨意道:「他們用的儀仗,似乎是貴妃規制。葉小將軍,你可能會被封為貴妃呢!」

  「你別嚇我。」誰想當貴妃啊!這話讓葉星辭腦袋發脹,只盼於章遠儘快找回公主,不然……難道自己就這麼進宮?他不敢繼續往下想。

  說話間,送親車隊已接近吊橋,儀仗匯入接親的儀仗,分列兩旁。送親、迎親雙方互相見禮寒暄,迎親的遞上迎書。

  片刻,馬蹄聲漸近,停在公主鑾駕前,隨即響起一道清冷如冰泉的男聲:「大昌法天神綱德宣皇帝之九弟,寧王楚翊,恭候公主多時了。」

  德宣是年號,法天神綱,則是昌帝的尊號。神綱……神缸,葉星辭眼前閃過畫像里那大缸般厚重的身影,驀地抿緊嘴唇,吞回笑意。

  不過,接親的不是瑞王嗎?

  子苓她們也有些訝異,幫葉星辭整理一下服飾和面紗,打開車門下車去,和宋卓等人一齊跪於車駕兩邊:「奴婢叩見王爺。」

  「免禮。」男人下馬,邁著閒適的步子踱到車前,拱手道:「瑞王身體微恙,不宜遠行,所以由在下代為迎親。公主這一路辛苦了,城中府衙已修繕一新,備下素宴。」

  「有勞王爺。」葉星辭微微頷首,算是見禮,同時略微打量對方。

  寧王楚翊身穿絳紅的五爪團龍袍,腰佩玉帶,看上去不過弱冠之年。束髮金冠上嵌有兩顆瑩潤的北珠,那是一種產自北方的淡水珍珠。身前的一條龍是行龍而非正龍,這表明他不是親王,而是郡王。

  他身材頎長,北方漫長的冬天,令他的膚色有點蒼白,於是更顯得眉目清貴,如芝蘭玉樹。不過,稜角分明的輪廓,和含笑的深邃眼眸,抵消了俊雅所帶來的陰柔。

  他應該已經等了很久,微笑里透出一絲疲憊,像一隻正在曬太陽的貓。

  楚翊的眼神先在四名宮女臉上掃了一圈,才悠悠轉回葉星辭身上。目光相碰,葉星辭心頭倏地一顫:我好像見過這人!不但見過,還發生了親密接觸!

  他緊了緊掛在耳上的面紗,柔聲道:「王爺久等了,請帶我們進城吧。」

  子苓四人重回車內,伴著皇家御樂,車隊徐徐經過吊橋,穿過閘樓和瓮城,最後才從南門進入流岩城。

  第11章 可憐落湯雞

  葉星辭撩起窗簾一角,向外觀望,發現城牆和瓮城都加固過,而且修築了新的箭樓。他不禁憤恨地想:想重奪此地,更加難了。

  楚翊騎一匹高大的黑馬跟在車旁,見葉星辭好奇窺望的樣子,笑道:「公主不妨支起窗子,攏起窗簾,大大方方地觀覽,不必拘禮。開元百年以來,我大昌的民風一直較南地開放,對女子的約束也少些。」

  「貴國霸占此城還不到一年,卻說什麼百年以來。這點時日,還不至於對民風產生影響吧。」葉星辭心裡有恨,話里不禁帶刺,口吻不冷不熱。

  楚翊尷尬地默了一下,侃侃道:「千年田地八百主,田是主人人是客。百年前天下大亂,群雄逐鹿,此地數次易主。直到幾十年前,還被一個姓孫的軍閥占據,後被葉家軍剿滅。難道,這也是霸占嗎?」

  葉星辭被噎住了,他當然不會將曾祖的赫赫功績說成「霸占」。他也讀過史,不慌不忙地反駁:「自然不是『霸占』,而是『解救』。那孫賊魚肉百姓,苛捐重賦,勒征強募。歸入大齊後,百姓的負擔頓減六成。」

  楚翊卻借力打力,低笑道:「這麼說來,我皇兄念在流岩百姓被戰火所累,免了兩年賦稅,也是解救嘍?」

  油腔滑調,小心老子一槍挑了你!葉星辭一時語塞,猛然頂開車窗,整個腦袋探了出來,仰頭斜睨馬上的男人。精緻英氣的眉宇間,眸光銳利生寒,絕非深宮金枝玉葉應有的溫婉。

  楚翊被他的眼神驚了一下,愕然過後微微一笑,目露讚許。葉星辭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溫柔地彎了彎眼睛,縮回車裡。

  他忘了頭上繁複的髮飾,「哐當」被窗框卡了一下,一支金簪應聲滑落。緊隨楚翊身後的黑衣男子從馬上凌空躍起,居然趕在簪子落地前接在手中,又順勢一個空翻來消力。

  好功夫!葉星辭暗贊。

  那年輕人有著一張書生似的面孔,白皙而冷漠,嘴角繃得很緊,沒有一絲表情。腰間的雙刀和指節處的拳繭,與文氣的外表格格不入。他將金簪交到楚翊手裡,又沉默著飛身上馬。

  「他叫羅雨,是我府里的護衛,見了生人不太愛說話。」楚翊介紹道,同時伸長手臂,將金簪遞給葉星辭。二人手指交碰,他那春山般秀逸的眉峰微微一挑,有些詫異。

  糟了,他感覺到了我指腹的繭子!葉星辭嗖地縮回手,像剛剛得手的賊。一個人的人生故事,都刻在雙手。農民的手粗黑,公主的手柔嫩,自己的手則分布著幾塊操持槍劍而生的薄繭。

  但願對方不會起疑。不過,那男人的手上居然也有繭。

  葉星辭讓子苓幫自己簪好金簪,悄聲問:「你不記得他了嗎?誰能想到,他居然是個王爺!」

  子苓困惑地微微搖頭:「你指寧王?我先前沒見過呀。」

  「就是那個落湯雞!」葉星辭將聲音壓得更低,「大概六七年前,北昌使臣來談互市,隨行官員都住在風和園。那時,玉川公主正在園中避暑,太子爺讓我陪她玩幾天……」

  那年,葉星辭才十歲,卻被折騰得快進棺材了。

  公主是個上房揭瓦的巾幗「豪傑」——在她的奴僕眼中。其實,那是任性的委婉說法。她動不動就騎著園中的梅花鹿與宮女太監模擬馬戰,把鹿都累中暑了。

  那天烈日炎炎,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樹下納涼,單手托腮,漆黑的眼珠滴溜溜亂轉,旋即壞笑著瞥向在一旁吃冰的葉星辭:「白日莫空過,青春不再來。葉小五,你想不想體驗一種,截然不同、妙趣橫生、多姿多彩的生活?本宮賞給你。」

  「啊?」

  「還不謝恩。」

  「謝公主恩賞。」葉星辭忙嚼碎冰塊,施禮謝恩。

  公主嘻嘻一笑,招了招手:「子苓,你把胭脂水粉拿來,再找件自己的衣服,給他扮上!」迎上葉星辭驚駭的目光,她頑劣地擠擠眼:「我賞你做一天宮女,賜名小五。怎麼樣,沒試過吧?」

  「不,不要——我不當女的——」葉星辭拔腿就跑,聽公主在身後嬌叱:「你敢跑?我哥哥讓你陪我玩,太子的諭令你敢不遵?」

  他癟著嘴,諾諾地磨蹭回來,任由公主把自己拽進屋裡,更衣打扮。四個貼身侍婢七手八腳地幫他梳妝,嬉笑不停:「把這個給他戴上……還有這個,哈哈……」

  「姑奶奶們,放過小的吧,被我父親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他使勁搖頭,想把頭上的紗制宮花晃下來。

  「不許動!」她們使勁按住他,給他塗胭脂。女孩先長個子,這些和他年紀相仿的姑娘全都比他高大。不過一刻,年僅十歲的葉家小少爺被打扮成了水靈靈的小丫頭,身著與其他宮女一樣的青色紗裙,纖美可愛。

  葉星辭反抗失敗,故作大度地給自己找補:「好吧,反正這輩子就這一次。看你們是女孩,讓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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