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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嘻嘻……」子苓她們全都掩唇輕笑,也放鬆了緊繃的身體,低聲聊天。葉星辭把點心分給她們,自己也吃吃喝喝,還睡了一覺。接連幾天夜不能寐,在車裡顛簸著,反倒睡得很沉。

  不知不覺,消磨了半日,接連過了昭陽關、蘭邪關、淵隆關、兵山關四道關隘。

  馬車徐徐行進,車外有人飛馬來報:「啟稟公主,現在已經進了重雲城。出城過關之後,就出了大齊國界。葉大將軍親率西北軍,列隊為公主送行。」

  父親!葉星辭渾身一震,抹抹嘴角的點心渣子,戴好面紗,正襟危坐。他微微夾著嗓子,讓聲音柔和:「知道了。」

  待通報的人離開,他對子苓閒聊道:「按計劃,車隊不會在城內過多盤桓,而是直接出關。很快,就要見到我的父兄了。你們不用緊張,我不會露出馬腳。」

  姑娘們紛紛點頭。

  其實,葉星辭不是寬慰她們,而是告誡自己。他挑起窗簾,透過鏤空的木窗向外看。有甲士列隊相迎,間隔一丈,午後日光直射齊整的鐵甲,濺起點點寒芒。

  「此刻,如果我也在其中該多好。」他羨慕地想著,隨車隊橫穿整座城池,由北門出城。

  目光遠眺,觸目皆是巍峨濃綠的衡連山。層巒疊嶂,幾座孤峰聳立於雲霧,如直探蒼天的石龍。不過,連綿的山體霍然出現一個大缺口,如同被老天爺啃了一口的西瓜,形成大片丘陵和平原。為便於防守,樹木盡被砍伐。

  而後,山脈繼續向東綿延,自山中發源出沅江,東流入海。衡連山東脈和沅江,是兩國天然的國界和險固的屏障。

  依山勢缺口而建的重雲城,以及之前經過的四道關卡,是大齊的脈門,始終重兵駐防。一旦西北生變,大齊將後門大敞,像被野狗叼住睪丸的牛難以反抗,任憑敵人直驅江南腹地。

  城外軍營壁壘森嚴,大纛迎風飄揚,一卷一舒,碩大遒勁的「葉」字時隱時現。軍士的陣列以道路為中軸向兩側排開,一眼望不到頭。由於伐盡了樹木,春風到了這裡也陡然猛烈,捲起漫天沙塵。

  葉星辭出神眺望,直到車夫「吁」的一聲,馬車停下。

  緊接著,一道霹靂般雄渾有力的男聲在車前轟然炸響,令他心神俱顫:「三邊總督兼兵部尚書,撫遠大將軍,定國公葉霖參見公主殿下!」

  「副將葉星澈——參將葉星燦——參見公主殿下!」

  葉星辭定了定神,示意子苓和雲苓打開車門。甲冑的銀光,刺得他微微眯眼。只見父親單膝跪在車前,左右是二哥和四哥,全都身著輕甲。

  他喉嚨乾澀,急促的呼吸噴在面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他居然接受父兄的跪拜,一定會折壽、遭雷劈吧!

  見沒有回應,父親再度雙手一拱,山一般威武結實的臂膀和身軀帶動甲冑,喀喇作響:「殿下一路舟車顛簸,自此北去還有不少路程,務必保重金體。末將為殿下備了些燕窩和山野藥材,略盡心意,已經裝在後車了。」

  葉星辭微微頷首,勉強扯動干啞緊繃的喉頭,儘量柔婉地說:「大將軍和兩位少將軍請起,真是有心了。」

  謝恩起身後,父親和二哥的目光恭謹地半垂,四哥則瞄著緊隨鑾駕左右的宋卓他們,面露失落。葉星辭心裡一酸:他在找我。他接到了我的信,一直期待與我會面。

  對不起啊四哥,你沒用的弟弟已經暫時脫離男兒之列,「為國捐軀」了。

  「大將軍治軍有方,軍容威整肅穆。大齊有將軍,何其有幸。」葉星辭忍不住借公主之口讚揚父親,「大將軍身兼多職,練兵之餘還要處理公務,也要注意身體。」

  「有勞公主掛念,下官雖然兼著兵部尚書,但遠在西北,部中事務均由兩位侍郎管理,沒什麼案牘之勞。」

  葉星辭看著四哥的左手,由衷關切道:「葉四將軍左臂的傷,可好些了?」

  「謝公主掛懷,好多了。」

  寒暄了幾句,葉星辭太過緊張,想結束談話,只好說:「這邊氣候不及江南溫潤,最近本宮的喉嚨就不太舒服,咳咳。」

  「外面風大,公主好好休息。」父親退在一旁,堅毅冷峻的面孔輕鬆了些,顯然也不知該和內廷女眷聊些什麼。從親緣來講,公主該叫他一聲堂姑父,因為父親的正妻是聖上的堂姐。

  車門合起,車帷落下,葉星辭悄悄鬆了口氣,與子苓她們相視苦笑。下一刻,他的心又悠悠提起,只聽車外傳來父親的責問:「你五弟呢?他不是說,一直貼身護送公主嗎?怎敢擅離職守?」

  父親的聲音雖輕,卻十分低沉,清晰地穿透車板,在葉星辭心口震動。

  「是啊,他跑哪去了,我確實接到他的信了。」四哥嘀咕著,朗聲向隨行的宋卓等人打聽:「勞駕,幾位是東宮內率府的護衛嗎?你們葉內率呢?」

  「呃,他……他病了,暫時留在清泉縣養病,過些日子再來向大將軍問安。」宋卓緊張道。

  「你鞍下掛著的,好像是他的槍吧?」四哥觀察到異樣。

  「呃,是,是葉小將軍讓我暫時替他保管。」

  父親沒問他的病情,而是冷哼一聲,不屑地沉聲道:「他沒帶過一天兵,算哪門子的將軍,現在連傢伙都叫人幫忙帶著!公主與他一樣車馬勞頓,他倒是先病了,成事不足!叫他儘快動身,追上車隊護送公主,中途不必來見我。」

  「什麼病?嚴重嗎?」四哥的聲音透著關切,「請大夫抓藥了嗎?」

  宋卓磕磕巴巴地現編:「他,他腹痛,竄稀了。不算嚴重,但一時半會兒也動不了。反正就……還行吧,將軍不必憂心。」

  聽說他竄稀了,父親冷厲地「哈」了一聲,不再言語。你才竄稀了!你全家都竄稀了!葉星辭恨不得把宋卓的嘴縫上。

  第10章 翩翩皇九弟

  「清泉縣距此不過半日路程,這兩天我去看看五弟吧。」四哥請示道。

  父親帶著怒意低吼:「不許擅自離營,否則軍法從事。」在四哥的沉默中,車駕緩緩啟動,北行出關。父親猛地高聲喝道:「三軍聽令,恭送玉川公主出關!」

  列隊兩旁的將士們精神一振,齊聲高喊:「恭送玉川公主出關!」數萬男兒的吼聲粗獷有力,連吼了三遍,山回谷應,震徹雲霄。山中群鳥驚飛,呼啦啦掠過送親車隊,投下轉瞬即逝的飛影。

  接著,這些豪邁的男兒以矛擊地,慷慨激昂地唱起鐃歌:

  「甲錚錚兮,矛鐺鐺。

  山河北望兮,躍馬提刀。

  上報君父兮,下安黎庶。

  馬瀟瀟兮,旗烈烈。

  惜我同袍兮,勝我手足。

  聽命號令兮,水火不怯。

  九萬里風休住兮,鐵騎吹取雁鳴山。」

  「鐵騎吹取雁鳴山……」葉星辭端坐車中,身子隨著顛簸微晃。他含淚輕聲合唱,仿佛也是將士的一員,此刻正伴著軍歌出征,心懷一去不回的必死之念。

  他渴望浴血殺敵,與子同仇。他渴望讓娘親以自己為傲,憑藉他的軍功封誥命,再不因出身微賤而受冷眼。他渴望……放眼四周,他有太多渴望,此刻卻困於這華美的桎梏。

  一種極其恐怖的預感,在心底漫延:他會不會就此困下去,困一輩子,真的一去不回?

  不,不會的。

  葉星辭忍不住用頭頂開車窗,探出半張臉,回望送行的父兄和大齊將士。馬蹄和車輪驚起滾滾塵煙,四哥英挺的身影佇立其中,翹首目送車隊。他似乎想對父親說些什麼,猶豫著沒開口。也許,是想替無能的自己辯解吧。

  「四哥,我在這啊,你不用去看我了……」

  葉星辭低喃著,看看四哥身上挺括的甲冑,再看看自己這一身華艷的女裝,苦水在胸腔翻湧。他品嘗著唇上胭脂的花香,眼眶愈發潮熱。終於,幾顆淚爭先滑出,打濕了面紗。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縮回頭,粗魯地扯下面紗,手掌在臉上亂抹,小貓洗臉似的。一塊手帕遞了過來,他抬起淚眼,撞上子苓關切的目光。

  「我失態了,讓你們見笑。」

  她搖搖頭,輕聲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各人自有各人的煩惱。原來,富貴如你這樣的名門公子,也並不萬事勝意。」

  「人不就是這樣嗎。」葉星辭苦笑一下,「求溫飽,求功利,求揚名,最後求不朽。我吃喝不愁,就總是想從軍,做點有意義、有價值的事。結果……」他嫌棄地瞥著自己這身女裝。

  「不見得要征戰,科舉入仕也是一樣的。」子苓道。

  「這條路封死了,我一讀書就犯困。」

  雲苓咯咯笑了,話也多起來:「怎麼會,葉小將軍以前可是太子伴讀啊。」

  「我是『半讀』,讀一半,睡一半嘍。我被選入東宮,是因為聖上崇道,被他請進宮講經的道長說,我和太子爺八字相合,合得簡直天衣無縫。可惜,道長沒算出我能吃能睡。」

  姑娘們都嬌笑起來,兩兩依偎,賞心悅目。閒聊中,不知不覺,葉星辭眼裡的淚光散去了,振作精神道:「來來來,再拿些點心出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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