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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顯用他的隱忍,五年間,一點點蠶食寧德軍的根骨。到如今,水到渠成,非止寧德軍,連單錚也被消磨了沖霄的意氣,回不到當初豪勇。

  「邊關烽火已平,若再回鄉,你還要與外族不死不休麼?」窩在他懷裡的折柳忽然問了一句。

  單錚目光落在那冊尚未編成的兵書上,撫了撫她的頭髮,覺著可笑,「他們早已躲得遠遠的,我還打什麼?安心度日罷了。」

  折柳將臉貼在他肩頭,悶悶地應了一聲。

  李勝兒便來了。

  單錚將她放開,「許是宮中的消息,我去去就回。」

  他起身要離開,卻被折柳驀地拉住,回頭,望見黯淡近黃昏的光線里,她落寞到淒切的眉眼。她眼角有了細紋,仍是風韻艷美,教單錚總回想起與她初見時,她笑靨瑰姿、奪人心魄的模樣。

  折柳攥著他手指,「哎,你……你就沒話與我講麼?」

  單錚頓了頓,在愈近的黃昏中搜腸刮肚地想了一回,而後道:「照顧好小山。我那書房櫃下有暗格,裡頭……」

  「有金子,我曉得!」折柳惱了,咬起牙,將他的手一摜,「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老貨!」

  單錚濃烈的眉宇一聳,顯了幾分笑意,向來泰然氣度,此時有了些溫柔。他迎著她發怒而更晶瑩的眸子,俯下身,親吻上她格外柔軟鮮紅的唇,輕車熟路地將她吻得氣喘吁吁,終於嘴硬不起來。

  「同你做夫妻,我真快活。」他低低的話在她唇畔流連。

  折柳仍閉著眼,不敢睜開,眼淚慢慢在睫下盈了出來。

  單錚直起身,不再與她徘徊,將她的手輕柔卻堅定地掰開,轉身決然而去。

  折柳指尖顫抖,繼而整個身子顫了起來,撐著他方才坐過、還留有餘溫的圈椅,一時難以起身。

  桌上偃月陣才畫了一半,墨漬未乾。她蜷縮在寬大的椅中,咬著牙,無聲無息地流淚,模糊的視線里,他高長的背影離去,黃昏瀉下最後一縷金紅,天地失色。

  單錚離去後,她喪盪遊魂一般,在內室、外堂,乃至廊院之中漫盪,沒個去處,也不知前頭如何。有些禁衛跟著來了,並未阻她的出路,只將他們談話的花廳圍了起來。家人們個個噤若寒蟬,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卻都有一種大難臨頭之感。

  折柳失魂落魄了一陣,半晌收拾心神,淨面洗臉,重整了衣襟髮鬢,喚人取過她一向收藏在奩里的琵琶,款步出屋,坐於庭院當中,面上已不見方才哀慟哭泣之色,唯余世事落定後的平寂寥落。

  她垂眉眼向琵琶,先清泠泠試了幾根弦,而後輕攏慢捻,聲聲切切地撥弄了起來。

  「你一向不許我調弄絲竹,說那是賣笑的賤業。」那些婉轉曲調,她悶熟於心,信手拈來,目光與弦樂相隨相伴,向前院花廳的牆頭而去,樂聲逐漸急切,她也不在乎是否有人聽,「我今日便將此曲撥與你聽,好教你曉得,卑賤的不是曲子,是人心。」

  初時的婉轉已近於無,手指挑捻翻覆,如一場急驟的狂雨,琵琶聲竟如金石,怒怒昂昂,翻滾著刺破愈幽深的靜謐夏夜。蟲鳴因而震恐,乃至喑啞無聲。院落之中,響徹這一支悲憤的樂曲之音。

  隔牆的花廳之中,單錚飲下杯酒,在入內內侍省都都知李勝兒親眼得見下,將空杯擲落。

  李勝兒聽得那錚然琵琶樂聲,不由側耳,片刻回過神,心下微驚。

  單錚一直漠然的神色終有動容,眼望向樂聲來處,明曉得目光被層層所阻,卻依舊久久凝望,喃喃出聲:「這是什麼曲子?」

  他聽不出來,李勝兒卻清楚,看在人之將死的份上,教他做個明白鬼,「是《廣陵散》。尊夫人精熟樂律,將琴曲翻作琵琶,慨然有樓頭風雨之鏗鏘。」

  那樂聲一聲更甚一聲,暑夜本就燥熱,如今更使人氣血翻湧,恚憤難平。

  「她發惱呢。」單錚苦笑,「拙內任性慣了,中貴莫與她計較。」

  李勝兒道:「自然不會。單將軍倘還有什麼話,要帶與官家,如今不妨說出來。」

  聽他道「官家」,單錚一哂,將真心收掩在了微略譏諷的神色下,「與我他之間,終有這麼一日。他已無人之義,盼往後做個清平君主吧。」

  他與郭顯,崎嶇孤道並行,終是他選擇了退讓。而一讓,便不得不再讓,直至自絕了生路。

  《廣陵散》還在繼續,雲晦風卷,金石相擊。單錚再無話,盤坐於地,漸覺昏夜深深,窒悶眩暈,跟著天旋地轉,眼前的李勝兒,嘴角那一絲切然的憐憫也分化成數千萬重,神鬼般飄散飛逝。

  藥力發了。他放棄了掙扎,栽倒在地,耳畔泠泠音節,如驟雨淌過最急切的繁亂,漸而有了平伏的趨勢。

  都道人死前將過走馬燈。單錚最後一念,心頭模糊地想:他卻怎麼萬般記不起從前,唯有那曲子,切合他意,帶著對人主莫大的譏嘲與不甘,逐漸遠去。

  第149章

  魂魄去兮夢將歸

  杳杳冥冥,仿佛魂夢在黃泉里走了一遭。

  這一時開始走馬觀花起

  來。先是幼承家學,學一桿尖槍;少年時家人四鄰罹難,蹚一條血路;後十多年輾轉,起家舉事,結一幫弟兄,一齊吵吵嚷嚷,倒反天罡。這一路走來,有人附聚、有人失散,他手裡密密麻麻,也不知有了多少條血債。

  忽一倏忽,神鬼哭嘯,他冥冥中若有所感,踏上了一條茫茫的路,瞧見了一個瘦長輕佻的人。

  那人穿得像個儒生,穿一領道袍,斯斯文文,一張略文氣的面龐上,嵌著一雙尤為活絡的眸子,東瞄西望,煞沒正行。

  單錚一見,心頭大喜,忙伸手來,「十八,你教我好找!」

  趙芳庭嘻嘻笑笑,揣著手到他近前,上下一打量,「哥哥近來安好?」

  單錚心下悶怪,「什麼安好?快與我回去,我找了你……」

  他話到此茫然,仿佛覺著黃泉碧羅尋了他多時,總尋不著;卻又仿佛記著昨日才見,一時昏蒙,不知何所思。

  趙芳庭瞧著他,笑過了,是感喟的神情,仿佛放下了一樁難解的心事,眼中透露了幾分再難得的孺慕溫和。

  「哥哥,咱們在那世上,是一對異姓的兄弟。我本想著與你同去同來,未料先行一步。」他慢慢道,「果真世事難測,那婦人我一貫瞧不入眼,以為污了你品性,想要替你剜去。不意我毀在婦人手上,你卻因她而活,如此一想,也不怎麼為憾。」

  單錚皺著眉,只覺空空落落,攥著他肩臂,「你胡七八糟說些什麼?快隨我回去……」

  分明捉著他人,周遭一渺茫,他卻虛虛悠悠,又遠了些,仍朝自己微笑,似是作別模樣。

  「我不能再隨哥哥了,我等哥哥許久,如今該是走的時候了。」

  「哥哥,山長水遠,陰陽泉分,你往後多保重。」

  那瘦長斯文的身影倏然空淡,逐漸失卻。單錚徒勞追去,四處地尋,上天入地,再不見他。

  他心中大慟,仿佛身死過一遭,猛地一悸,便驟醒過來。

  腦子裡還暈著,但見四面昏暗,壁上角落吊著燈燭,晃晃地刺眼。有個人正在身畔,上下左右地拿濕帕子為他擦臉。

  此處格外幽冷狹小,不知是什麼地方。他尚未開口,那婦人見他醒了,激靈靈一怔,丟了帕子,撲在他身上便哭起來。那一滴兩滴的淚砸在他頭頸上,教他緩緩地回了魂,想起了自己是誰。

  「……折柳?」單錚出口,才覺後頭艱澀。

  折柳嗚嗚哭了一會,抹一抹淚,費力地將他扶坐起來。他才覺渾身散軟,肚裡空響,餓了多時一般,再一觀左右,猛吃了一驚。

  這哪裡是什麼臥室,分明是一間昏沉的石室,而自己所躺也不是熟悉的床榻,內里窄小,施展不開,竟是一具棺木!

  他才要開口,折柳搶在前頭,盡為他答了:「你喝的壓根不是鴆酒,是蒙汗藥。他做帝王的自個兒心虛,停棺一日夜便草草葬了。我便入得墓來,咱們一道走,往後『單錚』便是個死人,你與我遠離洛京,做一對布衣夫婦,你肯不肯?」

  單錚怔愣良久,想通了前後,「我有甚不肯的,只是你受委屈,再過不得富貴的日子。」

  「暗格里金子,我取出來了。」折柳通紅的眼眨了眨。

  她又餵他喝些水,揉碎了干餅,教他用些。單錚正餓著,也不覺寡淡,風捲殘雲般囫圇吞了。

  「慢些吃,你躺了小兩日呢。」折柳道。

  他一邊嚼,腦子裡卻儘是生死的一回事,起先有些亂糟糟的,而後漸漸豁朗,又總覺著滑稽可笑,於是便當真笑了出來。這一笑便止不住,坐在棺木里,摟過折柳,將她胡亂大力地向懷裡按,胸腔也笑得震動起來。

  折柳先有些莫名,掙了兩掙沒脫開,便也隨他去,片刻卻也笑了起來,一顆心終落了地。

  「那姓郭的滿以為你死了,恐怕正做他江山永固的春秋大夢呢!」她又是僥倖又是自得。<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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