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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兒當然是個好孩子。

  只是她不一定是個好母親。

  她坐得久了,厚兒入睡醒來,有所察覺,懵懵懂懂叫了一聲,「小娘娘?」

  後宮無論嬪妃所出,皆喚皇后為「大娘娘」,生母為「小娘娘」,以示尊卑。

  穠李伸開手,撫了撫他細軟的額發,「嗯,我在。」

  厚兒歡喜地笑起來,醒了,便要起身。穠李不用宮人,親自為他穿衣。厚兒十分聰慧,見她似有心事,便問:「小娘娘要與孩兒說話嗎?」

  「要的。」她道,「待會兒有個人來,厚兒得喚他翁翁。」

  厚兒很好奇,「是誰?」

  「是你爹爹身邊的李勝兒。」她道。

  厚兒好奇的神色轉為了納悶,「那不是李都都知麼?為何要喚翁翁?」

  穠李拍拍他的腦袋,「你記著就行。小娘娘還有話與你說,來。」

  偌大的寢殿,宮人們俱守候在外。穠李使人又退到了院中,留與十幾步,候著他們母子說話。

  她替厚兒將小小的袍服角帶系嚴整,在他隱約不安的神色下,牽著來到桌邊,坐下後,溫柔地與他說話:

  「你是我的孩子,更是爹爹的長子。你的身份尊貴,不源自於我,而是源自於你的爹爹。只要你好學上進,不為外物所動,心性秉堅,爹爹就永遠不會冷落你。哪怕小娘娘有朝一日不在你身邊,你也不會因此而遭貶黜,可明白?」

  「小娘娘要到哪裡去麼?」厚兒扁起了嘴。

  穠李只是笑了笑,「小娘娘哪裡也不去,就在這宮中。」

  只是宮苑深深,宮牆三千,足夠將兩個人永隔天地。

  但畢竟只有五歲的孩兒,不懂得權力對於人心的禁錮。厚兒放下了心來,記住了小娘娘今日的話。

  話說起來,李淑妃與李勝兒,同出一姓,還算是本家。李淑妃性賢淑、知進退,明里暗裡曾幫過李勝兒些私事,故李勝兒也給足了李淑妃的面子。他領了天子的差事,中途教李淑妃的人截過去,微微一猶豫,便轉了個道兒,去了蕙蘭台。

  他是入內內侍省的都都知,這幾年親隨天子左右,位至極品,出入皆有小黃門隨侍,今日卻獨自一人,更親手提著一隻食盒。蕙蘭台的宮人殷勤要替他提拿,卻被李勝兒婉拒,「你在前帶路就是。」

  至蕙蘭台,李淑妃已端坐在堂,等候著他,見人來了,喚坐於對面,先寒暄了幾句,而後問:「都都知手提食盒,是要去哪兒?難道得了什麼山珍,要躲在旁獨自受用?」

  李勝兒道:「淑妃娘娘這般損我,可羞煞人!我正要出宮,奉命去一趟單將軍宅,若是娘娘無事,我還得速速辦完差,回覆上命呢!」

  「不忙。」李淑妃瞧瞧天色,笑道,「午膳未開,單將軍住在城西,往返又得一個時辰,誤了飯時。我正要用膳,都都知留待一刻,與我一同用些,再走不遲。」

  李勝兒面極為難,不說是,也不說否,只定定垂頭不語,內心似在掙扎,半晌抬頭來道:「聖命不可誤。若有所差池,官家唯我是問,那可怎樣好?」

  李淑妃不管。她竟起身,親自去接他手裡食盒。這大大失了宮中的規矩,李勝兒咬著牙,手緊攥著不松。李淑妃並不蠻搶,只道:「我知這是官家與你的差事,也知辦不好這差,官家定要怪罪。只是都都知是被我叫來用頓便飯的,這麼一

  會子時候,不耽誤什麼。若官家真要怪罪,都都知盡將我招出來便是。」

  李勝兒為人,處事圓滑,城府也深,卻並不奸詐。他曾是先帝提拔起來的小黃門,少年時的一腔忠心早已盡付了先帝,因此才在太上皇郭禧奪位後,甘冒剮罪,在他眼皮子底下,與如今天子郭顯勾打連環。既報了仇,他便為郭顯做事,但那十二分的忠心早已隨先帝而去,如今人到中年,愈發地內斂謹慎。

  只是,有些稟性,早已融入風骨里,那是什麼樣的深淵與冰霜都不能掩去的。

  他與世人一般,皆崇敬英雄,憐惜義氣。

  他食盒裡那一壺酒,要斷送英雄;他人之所以在此,是為了成全義氣。

  一桿稱的兩端,那頭是仁、是義,是天下間至高至偉的、再光明不過的東西;這一端只有一樣——他自己。

  他不動聲色,不發一言,垂頭不語。

  他在衡量將他自己捲入博弈的棋局裡,是否值得。

  李淑妃不催促他,只與宮人耳語幾句。不一會,宮人們侍奉著小皇子來到正堂。

  小皇子已秉持君子的風度,小小的身板挺得筆直,雖只頂了孩童的兩隻總角,眼眸中卻無幼兒的懵懂。他端端正正來到李淑妃跟前,先一禮下拜,「小娘娘安。」

  李淑妃將他牽來,目望李勝兒,指與厚兒道:「這是宮城裡最有節有守的人。你爹爹有他,是人君的福澤。去,喚翁翁。」

  李勝兒驚震惶恐,驟然抬頭,身仍板正,卻在小皇子下拜時,不自主低了半截腰。

  「李翁翁。」厚兒清稚的聲音喚。

  「奴婢何德何能!」李勝兒腰躬得更厲害,脊背有些發顫,慌不迭將小皇子持臂扶起,「擔不得、擔不得……唉!」

  他又轉向李淑妃,「淑妃娘娘,您又何必……您已貴為四妃之首,榮寵已極,何必為不相干的事枉自費心!」

  李淑妃反問:「你當初又為何承懿旨、開天門、迎天子入宮?」

  李勝兒長久緘默。

  堂中早已屏退宮人內侍。李淑妃在他沉默時,來到他跟前,以四妃之身,向這位中貴人行了一個大拜之禮。

  「這事未必會有人知,也未必會流傳千古,成不了忠義的佳話。」她任憑李勝兒慌措來扶,只是一雙水清天明的眸子落在他身上,「只是,總有些事,咱們做來,並不為旁人——不過為著自己的良心,得與自己有個交待。」

  李勝兒定定地打量著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淑妃娘娘。

  她說了交情、許了願景、論了仁義。她找上了他,並不是病急亂投醫,而是從一開始,就洞徹了人心。

  李勝兒從心底里嘆出一口氣,承認了她對人深幽心思的把握之精準;也不得不承認,她實則並不似所表現的那樣柔弱安分。

  榮華富貴,他什麼都有了,如今倒想瞧瞧,自己若抬一抬手,她能借著他的風,再飛向幾尺高的雲霄。

  ——又或是折損羽翼,一落千丈。

  他終不再推辭,臉色也好看起來,笑眯眯地問了小皇子些飲食、功課,又在她下首安坐下來,「時近日午,娘娘隨手賞賜些吃喝便好,奴婢便叨擾了。」

  他將食盒擱在了一旁。

  李勝兒帶著賞賜御酒而來的消息至時,單錚正在畫一方陣勢。

  他近期來突發奇想,主動研墨蘸筆,要將自己從前兵法上所學與大小數戰的經驗融會貫通,編成一簿新的兵書。他將此想說與折柳,不出意外,又得了她好一頓嘲笑。

  他與折柳共同度過了七八年相伴的日子,說來奇怪,愈是深入了解,愈是發覺他與她之間,無論稟性、喜好,豈止是截然不同,簡直可算遠隔雲端。

  他寡言持重,她愛說愛鬧;他坦闊直性,她口是心非。他好武、重義,她卻時常譏嘲他不通人事情理,不懂變通。

  這一回,他要修兵法,折柳曉得了,便抓著瓜子,歪在對面桌邊,邊嗑便瞧,一會笑他那偃月陣畫得像一群秧雞落水,一會聒噪那帶頭的將軍怎麼生得一尺三寸長的挫個兒。單錚被她惱得像教三月的拂柳撓了臉,又癢又煩,索性捉她來身側,道:「你這婦人,好不曉事,我總得做些什麼打發時辰,不然成日裡在家,與你大眼瞪小眼,卻沒得被你笑話秋後的螞蚱!」

  往常折柳被他損斥,定要啐上一口,憑心情決定是捧臉胡親幾下,或是瞪了眼回罵過去;今日卻不知怎的,聞言沒了話答對,反愣了愣,一雙鮮亮嬉笑的眸子黯淡下來,沉默地瞧了瞧他。

  單錚也自知失言,擱了筆,不再提那雙方心知肚明的事,將她拉過來,抱在懷裡。二人靜靜地就這麼呆了一會。

  五年了。

  自五年前出征而歸,榮耀一時,手下的副將、裨將校尉們盡加官進祿,同歸的兵士也一時成了禁軍里風光無兩的人物。那時節烈火烹油,真是家家傳唱英雄故事。

  天子封了官,當著朝臣之面,與他將功補過,擼了差遣,只留了寄祿的閒職,從此留在洛京,無所事事。

  單錚倒並不怎麼在乎那些。他想辭官回鄉,卻總不得允,便眼睜睜瞧著身邊心腹的人,一個一個厚賜了爵祿,卻遠遠調離洛京。

  郭顯曾與他道:「只要你留在洛京,朕便予他們一世官祿,子孫恩蔭——只要你留下。」

  這是個交易,也是個威脅。

  於是錢美走了,楊興走了,李三郎走了,林文貴走了。他們一個個地去,有的興高采烈,有的對他失望至極。

  人都會變。五年前他能召集舊部四萬,長去邊關;五年後,他的將士們也有妻有子,有了家室牽絆,不會再拋下一切,僅憑一腔熱血便跟著他踏破賀蘭祁連。<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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