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三期

  “九·一八”事變後,為了保衛家園,敵愾同讎,他開始寫抗戰小說。起初寫的是短篇,合印成集,取名《彎弓集》,顯然是以“she日”為隱語。其後在很多作品中,都插入一些抗敵禦侮的情節,然而究竟還不是以抗戰為中心內容。正式以抗戰為主題,卻是1936年後寫的作品。

  《立報》初創時期,我擔任總編輯,和他同住在德鄰公寓,朝夕相晤。我們都不喜歡當時那個上海城市,嫌她太嘈雜、太亂。因之,在接受成舍我之約時,都說定短期幫忙,唱個“打炮戲”。大約四五月後,他接到北平朋友來信,說是冀東敵偽組織,開了一張北平文化人的黑名單,將要採取行動。他因在小說中宣傳抗日,也被列名其內。隨著,家中來了電報,囑令“勿歸”。他躊躇彷徨之際,我便建議他舉家南遷,到南京去辦一張小型報。我把辦報計劃,說給他聽。他欣然同意,就拿出稿費當資金,叫我先回南京,從事籌備。真正用自己勞動得來的血汗錢來辦報的,在我的記憶中,除了他還沒有第二個。

  1936年4月,《南京人報》出版。他是社長,我是副社長兼經理,後來又兼總編輯。日常事務,由我承擔;只是提綱挈領的大事,才向他請示。這樣做,也是我們在上海商量好的,要保證他有足夠的寫作時間。雖則如此,為了號召讀者,他還是編一個綜合性副刊,取名《南華經》。每天刊登他兩篇連載小說,一名《鼓角聲中》,一名《中原豪俠傳》。從此連續不斷寫了多部宣傳抗戰的小說,其中有:《申報》連載的《東北四連長》,《新聞報》連載的《熱血之花》、《續啼笑因緣》,《中央日報》連載的《天明寨》、《風雪之夜》。1937年底,日寇進逼南京。11月,《南京人報》宣布停刊,把印刷器材拆卸,附木船運赴重慶。我和他各自拖著龐大的家眷,先後西上。我經過漢口,接受陳銘德之約,到重慶參加《新民報》的籌備工作。1938年,在重慶,印刷器材運到,我問他,有無復刊《南京人報》之意。那時由各地撤退到重慶的新聞記者很多,是不難組織一個辦報班子的。但他考慮到各種困難,願意繼續從事寫作,不再辦報了。於是,我介紹他和陳銘德相識,拉他加入《新民報》。起初編一個副刊,取名《最後關頭》。

  這時候,他仍然不廢抗戰小說的寫作,在報上連載的有:《時事新報》的《衝鋒》(後出書改名《巷戰之夜》,曾擬改名《天津衛》),香港《立報》的《紅花港》、《潛出血》(未完),漢口《串報》的《游擊隊》,《立煌晚報》的《前線的安徽、安徽的前線》,香港《國民日報》的《大江東去》,上海百新書店出書的《虎賁萬歲》。他是安徽潛山人,抗戰小說有許多是家鄉人提供的素材,可歌可泣,親切動人。他很希望他的小說能成為具體的動力,所以寧願在《立煌晚報》那樣地方性小報上發表,號召子弟兵。他是強烈的愛國主義者,寫抗戰小說如此之多,而且都是長篇,誰比得上呢?

  為了抗戰,他歌頌了那些浴血獻身、出生入死的人,也表揚了那些敵愾同讎、毀家紓難的人。到了重慶,號稱“大後方”,所見所聞,有的是:口頭抗戰,心裡投降的政府;爭權奪利,槍口向內的新軍閥;貪污腐化,對人民殘酷壓迫剝削的官僚。渾渾噩噩,醉生夢死的人們,在這樣的政治氣氛中,度著“前方吃緊、後方緊吃”的生活。通貨膨脹,民不聊生,走私猖獗,偏有人在滾油鍋里撈錢,大發其“國難財”。一切現象,使他目駭心驚,痛恨無比。用這些不利於抗戰的因素,作為題材,加以鞭撻。先後在重慶《新民報》連載的有:《瘋狂》,《偶像》,《牛馬走》(解放後出書,改名《魍魎世界》),《八十一夢》,《第二條路》(後改名《傲霜花》)。又還在《旅行雜誌》發表了《蜀道難》、《負販列傳》(後改名《丹鳳街》)。他寫這些批判譴責小說,目的只在促進抗戰,不過取材於另一側面而已。

  第三時期較短於第二時期,他的作品也較少。除了這個原因以外,也還由於:這個時期生活極不安定,由北平到上海、南京,定居未久,西行入蜀,幾年之後,再回北平,飽嘗轉徙流離之苦;其次是,身體較差,在南京時生了一場病,好多時沒有復原;其三是,由於連年戰爭,交通梗阻,許多報紙停刊,“英雄無用武之地”,有作品也無處發表。但是,他還是寫了二三十部長篇小說,所可惋惜的,是沒有寫出第二時期那樣動輒百萬言的巨構了。

  末期

  抗戰結束後,他任北平《新民報》經理,兼編一個副刊《北海》,連載小說《巴山夜雨》、《五子登科》。1948年,由於一些人事上的不協調,他辭去《新民報》職務,準備從事專業寫作。卻沒有料到,1949年忽然中風。對於一個作家而言,這自然是致命的打擊。經過急救,幸得不死,但口角歪斜,流涎不止,發音感覺到困難,記憶能力既大大衰退,想像能力更遠非昔比。只因寫作已成習慣,在能起坐的時候,就又提起筆來。

  1950年,我來北京開會,他正在病中,聽得朋友說,他終身賣文,辛苦勞動,薄有積蓄,卻被一個惡友坑騙,席捲逃去國外。除了一座房子是不動產以外,幾乎一無所有。家中人口眾多,嗷嗷待哺。他又氣又急,所以得了病。後來,他賣了大房子,買了一個小院,生活暫時得以維持。只是水準大大降低,每天孩子們都吃窩窩頭就鹹菜。他見著心中不安,於是不等病好,就又從事寫作。這樣壓榨出來的作品,當然缺乏揮灑自如那種意境了。

  他自己也感到寫作能力的衰退,這就把寫長篇小說改為中短篇,把創作改為再創作。從古代愛情故事中覓取題材,寫作了:《梁山伯與祝英台》、《秋江》、《白蛇傳》、《孟姜女》、《孔雀東南飛》、《磨鏡記》、《牛郎織女》、《鳳求凰》等篇。這些作品,儘管一般還保持他原有的風格,然而也有許多是異樣的。五十年代末,記得他曾和我說:“以前語言辭彙,搖筆即來;如今尋思半晌,卻還得不到一個適當的。”可見這時期的寫作,對他而言,即使是愉快的,也愉快得很有限了。

  他並非無意從事長篇創作,病後也曾試寫一篇《記者外傳》,小說中臚述了他所熟識的一些新聞記者的故事,實際與新聞業務無甚關聯。當時在上海《新聞日報》連載,沒有結束,卻中止了,沒有續寫下去,也說明他精力不繼了。

  這是他一生從事寫作的第四個時期。為什麼稱為“末期”而不稱作“晚期”呢?因為一般作家,到了老年,身體衰病,往往擱筆不再寫作;個別的作家,老而彌健,晚期的作品,火候到了十分,常被讀者讚賞為“頂峰”之作。兩者他都不是。他這個時期的作品是硬擠出來的,雖未必一無是處,但和早期諸作,究竟不可同日而語。我於惋惜之餘,不得不將這個時期定為“末期”。

  三

  張恨水的作品,要全部一一加以評介,勢不可能,也無此必要。這裡,按寫作年代的先後,試對《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緣》、《八十一夢》這四部書,作一簡單說明,介紹產生的客觀背景和思想內容。這四部書,都是重版多次,發行範圍廣,影響較大的。有人把這四部書看作是他的“代表作”,我也同意。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