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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滿“反覆”的錢謙益。

  錢謙益,東林領袖。甲申國變後曾策劃迎潞王,弘光即位,卻與馬、阮近邇,得為禮部尚書。清軍薄城下,與趙之龍等以城降。到北京任清廷明史館副總裁,僅一載託病歸,從事地下反清活動。乾隆時入《貳臣傳》。

  明遺民、重要的反清思想家呂留良。

  呂留良,字莊生,一字用晦,號晚村。明亡後他也曾屈服,應試為諸生,後深恥之:“誰教失腳下漁磯,心跡年年處處違。雅集圖中衣帽改,黨人碑里姓名非。苟全始信談何易,餓死今知事最微。醒便行吟埋亦可,無慚尺布裹頭歸。”而堅定反清,其反清思想影響極大。

  古云:“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又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不犯錯,當然最好,但這樣的人,世間少之又少。真正的惡,不在犯錯,而在怙惡不悛,這才是分水嶺。當代中國,不乏才情、地位、名望與錢謙益相埒並同樣有很大污點的文人,但最終像他這樣反躬自責、伯玉知非的,吾未之聞。讀《有學集》,錢氏後三十年幾無一日不在自審、自責中,哪怕只是讀書這種平常事。他在致友人信中說,一日讀《宋遺民傳》,至“宋存而中國存,宋亡而中國亡”一句,即“撫卷失席”,坐都坐不住。[38]尤要指出,在錢謙益反思、悔過絕非嘴上說說、口舌之美。辭官不做、自我放歸僅為其一,他自贖前愆更表現在傾以所有支持抗清義舉。金鶴沖《錢牧齋先生年譜》云:先生平生多難,或以貨免。晚歲破產餉義師,負債益重。[39]

  錢死後不久,討債者即打上門來,柳如是竟至被逼自縊身亡。他死前還有一個故事:“臥病於東城故第,自知不起,貧甚,為身後慮”。所謂“身後”,是指棺木。這時,正好黃宗羲、呂留良等來探望,錢氏即以心事相告,同時提到有位當官的求其三文,“潤筆三千”,但自己已不能捉筆,要黃宗羲代寫:先生自言貧困,以三文為請。太沖請少稽時日,先生不可,閉太沖書室,自辰至亥,三文悉就。《南雷詩歷》云:“囑筆完文抵債錢。”蓋紀實也。[40]

  曩者,曾從零星詩文粗知黃、錢交誼一直相厚,當時不解,以黃太沖疾惡如仇乃至不免刻薄的性情,怎能容下有偌大污點的錢謙益?及讀《有學集》,釋然。

  七

  《桃花扇》最後一出“餘韻”,蘇崑生登場道:自從乙酉年同香君到山,一住三載,俺就不曾回家,往來牛首、棲霞,采樵度日。[41]

  我們可以把“餘韻”兩個字換成“遺民”,孔尚任就是這個意思,只是不便寫成那樣而已。蘇崑生登台時的姿態,是當時一種典型的遺民姿態。他們遁跡荒野、不入城市——城市乃現存體制之實體,他們以脫離和拒絕之,表示自外於體制,同時自認是有家難回乃至無家可歸的人。

  徐汧虎邱自盡,“公長子孝廉枋,自公沒後,杜門不入城市。”[42]景況為黃宗羲所親見,贊他“苦節當世無兩”:謝絕往來,當道聞其名,無從物色,饋遺一介不受,米菽不飽,以糠粒繼之。其畫神品。蘇州好事者哀其窮困,月為一會,次第出銀,買其畫。以此度日而已。[43]

  堅忍自潔如此。

  楊廷樞也是先隱山中,然後被捉被殺。

  汪渢,武林人,“改革後,不入城市,寄跡於僧寮野店。”[44]

  孫奇逢,明萬曆二十八年舉人。入清屢征不起,攜家入五公山,子孫耕稼自給,門人負笈而隨。卓爾堪《明遺民詩》:“順治初,祭酒薛公所蘊具疏讓官,兵部侍郎劉公餘祐及巡按御史薦剡上,先生堅臥不起。蘇門為康節、魯齋讀書之地,泉石幽勝,遂移家築堂,名曰兼山,讀《易》其中……有請問者,隨其淺深傾懷告之,無不人人自得,即耕夫牧豎亦知尊敬,時節花放,鄰村爭置酒相邀,兒童皆歡喜相就曰:我先生也。年九十二卒。”[45]

  李確,字潛夫,崇禎六年舉人。《嘉興府志》:“潛夫本名天植,明崇禎癸酉舉人。後改今名,遁居龍尾湫山,往往絕糧,閒績棕鞋……長吏守帥聞其名,訪之,輒逾垣避。年八十二,預知死日,賦詩偃臥,乃卒。”[46]他有位同志鄭嬰垣,“年八十一,無妻無子,兼無食,性高傲物,不肯干人,真介守者。凍死雪中。”李確以詩讚:“白雪堆中一遺民。”[47]

  大儒陳確“乙酉後,靜修山中,幾二十年”,“入清後棄諸生,讀書深山”。[48]

  也有別的方式,如“祝髮為僧”、“閉門不出”和“不仕”。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謂之“或死或竄,或緇衣黃冠,變易姓名,不可勝數”。[49]

  常熟貢生楊彝“既入本朝,杜門不出”。[50]

  邢昉“身隱無用,拾湖中菱芡菰米,不自給”。[51]

  巢明盛,嘉禾人,“鼎革不離墓舍”,他有一絕技,善將葫蘆雕成各種器皿,“種匏瓜用以制器,香爐瓶盒之類,欵致精密,價等金玉”[52],藉以維持生活。

  湖南寧鄉貢生陶汝鼐“順治十年,罹叛案論死,陳名夏囑洪承疇寬之,然猶羈繫年余,至十二年始得脫然”,遂祝髮,為賦詩:“遼鶴乍來城郭變,枯魚縱去江潭平。歸歟莫負雄慈力,好著袈裟安釣耕。”[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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